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夜间动物等待黎明 作者:象馜 文案 短暂人生 我曾像疯子一样爱过你 足矣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 ☆、第 1 章   很多年以后,我再次登上左栾峰,看着连成一片的天、山、海,想,如果一切重来,我是不是会选择比较容易的路走。   比如,不去爱你。   或者,不那么义无反顾地爱你。      **      闫嫣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连要完全睁开眼皮都异常艰难。她的双眼被紧紧地缠上了一条黑布。      完全陷入黑暗的恐慌蔓延了好一会儿,闫嫣后知后觉不仅是眼睛,她的手脚也被紧紧地捆住无法动弹,连嘴巴也被厚实的胶带封住,只能“唔唔”地发出丁点闷声。      闫嫣挣扎了两下,除了白费力气以外,完全没有任何作用,反而让手脚愈发生疼。   她静了下来,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可怕事,原来并不是梦,而是真的——她被绑架了。      不远处传来“哐”地一声,仿佛是玻璃杯之间相互轻撞发出的声音。   闫嫣打了个激灵,全身上下直至十个脚趾头都蜷缩了起来。   绑匪有两个人?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是钱,还是……      就在闫嫣害怕的只敢轻声呼吸,轻到希望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已经醒过来的时候,从更远处传来了一声“嘭”地关门声,紧接着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   “你找我?”   “嗯。”后开口的男人声音听上去更醇厚沙哑一些,用类似木棍一样的东西叩了下地板,然后低声说了句:“坐。”      男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闫嫣听到了弹簧被压缩的声音。   “找你来,是想跟你分享一个好消息。”   先前的男人轻笑了一声:“看这阵仗,得是重磅消息吧?”   “你说对了。”地板又发出木棍轻敲的声音,“叩”地一声,“我们把闫嫣给抓来了,就在里头关着。”      其中一个男人顿了一下,半晌才接话。   “闫嫣?”      “你不会不知道她吧,霍申的女朋友,现在三天两头上报纸的那个明星闫嫣。”   “知道,我只是在想……像她这种明星外出,身边不是应该都带着保镖吗。”   “怎么?”男人发出相当轻蔑的笑声:“你觉得那些保镖拦得住我们吗?”   “……那你联系霍申了吗?”   “还没,这不等你来商量下一步吗。”      原来他们真正的目的是阿申。      闫嫣没能继续听完那两个男人的对话,就被一阵香烟味给呛到,发出了很大的动静。      一直和闫嫣待在同一个房间,坐在不远处负责看守的两个男人蓦地站了起来,使身后的两把椅子和水泥地相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缩在角落的人质还在一阵烟味中闷声咳嗽,两个男人互相望了一眼,发出意味深长地一笑,一前一后向白嫩的人质走去。      能够感知得到危险,却什么都无法看见。   这种恐怖让闫嫣的整个神经都绷了起来,也想不出任何可以自救的方法。      闫嫣刚刚停止了闷咳,一大团浓烟又再扑面而来,紧接着是一阵得逞般的笑声,明显是有人故意对着她吐烟团。   “原来我们的大美人怕烟味啊。”   那恶作剧的绑匪还想故技重施,却被另一个绑匪制止了。   “好了,别把我们香喷喷的美人薰得满脸烟味了。”      持烟的绑匪笑了一下,将烟蒂扔到地上一脚踩灭,随后伸手用手背摸了摸闫嫣的脸,轻挑地吹了声口哨:“有钱人家的姑娘就是不一样,这皮肤跟牛奶泡过一样。”      说的身旁人心里一动,顿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想不想尝尝看,这大明星的味道,和野鸡有什么区别?”      那人话音才落,马上就被否决掉了:“劝你趁早消了这个念头,要是被发现,我们两个就死定了。”   “死什么死啊。”先前那人不以为然:“我们在这守了大半天了,有人来瞧过一眼没。再说了,这明星也就是高级一点的鸡,早不知道被开垦了多少回,上了也没人知道。”   那人似乎有些被说动,两相权衡,最后做了决定:“那怎么样,你先还是我先?”      闫嫣不是天真,是没有办法,只好将最后希望寄托在所谓的人性上,却听到死刑宣判一样的结果。   她惊恐地叫出声,脖子都扯出了青筋,却只换来“唔唔”两声。   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做挣扎,可那两个绑匪不费吹灰之力,轻轻松松就把她扳了回来。      “不如一起吧?”      “噫。”其中一个绑匪伸出食指指着另一个绑匪,挑着眉语气暧昧:“平常没看出来你这么重口味。”   瞬间达成共识的两个绑匪搓着手,淫.笑着将魔爪向闫嫣伸去。      当其中一只又粗又脏的手掌触碰到闫嫣的脖子时,闫嫣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恐怖的是,那只咸猪手还在往她的胸脯下滑。更糟的是,另一只同样粗糙的手直接附上了她的大.腿.内侧,在闫嫣相当敏.感的部位来回摩.擦。      闫嫣叫不出声,只能挣扎着表示反抗,可她越是扭.动,就越是勾起两个绑匪的某些欲.望。      “阿申!”      闫嫣呜咽着喊着霍申的名字,可那个在她口中含糊不清的主人公却不可能在这时破门而入将她救出。      现实是,两个绑匪想要的越来越多,意图也越来越明显。   其中一个正在剥闫嫣的上衣,另一个正在撕扯闫嫣的丝袜。      天哪!这样噩梦般的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再过两个月,她就要和霍申订婚了。   可这一切马上就要被两个肮脏的匪徒给毁了。      闫嫣虽然在国外生活了五年,骨子里却依旧保守传统。      两个绑匪粗鲁地剥掉了闫嫣身上大部分的衣物,开始胡乱地扯她紫色的胸衣。      闫嫣知道,如果这两个绑匪得逞了,那么即使她能够被安全救出,也不可能再苟活下去了。      闫嫣一对白嫩的胸.部已经露在了胸衣之外,其中一个绑匪像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宝物一般,竟情不自禁温柔地将它们捧在手心,俯下身准备亲吻。      说时迟那时快,房间的门就在这时被人用力推开。   捧着闫嫣胸.部的那名绑匪还不愿离开这醉人的怀中,被另一名绑匪硬是拉了起来。   “天哥,然……然哥。”      害怕地直哆嗦的闫嫣一点也不觉得是救兵来了,反而从那两个绑匪恭敬的声音中听到了更深的绝望。      “我叫你们两个在这看着她,没叫你们在这乱搞。”   “不好意思天哥,我们……我们一时没忍住。”   “你们胆子不小啊,竟敢动你们然哥看上的妞。”      短暂的沉默之后,传来两声格外响亮的“咚”的声音。   “对不起然哥,我……我们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然哥。”      更长更抑人的一阵沉默之后。      “去给我开个房间,我不喜欢在水泥地上做。”这个声音,是刚才闫嫣听到的,在外头商量下一步计划的两个男声之一。      “是是,我们现在就去。”两个绑匪领了特赦令一般,飞也似得跑了。      两个绑匪跑后,闫嫣听到有一个人紧随其后也走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而另一个人则往她这边走来,出乎意料地,帮她把被撕扯掉的衣物都再穿好,还给她披上了一件类似男人西装材质的外套。      闫嫣全身僵硬,害怕地不敢乱出声,而那个给她披上外套的男人也不再有其他举动,就这样安静地和她待在同一个房间,直到之前去订房间的两个绑匪回来,他才将闫嫣抱起,移上了车。      闫嫣不确定她现在身处何处。   如果说这附近有宾馆甚至大酒店的话,那么应该不至于是什么太偏僻的地方吧。   或许被移到车上的这段路程,就是她唯一有可能逃脱的机会。      “你最好别乱动。”闫嫣还只是在脑子里想,抱着她的那个男人就已开口,“这样我才能保证你的安全。”      谁?   打从闫嫣听到这个男人的声音起,她已经不止一次这样疑惑过。   他是谁?      闫嫣被带到宾馆房间后,那个男人把她放到床上,此后就再没有碰过她,一直在他的手机上按来按去。近十分钟后,才终于和闫嫣同坐在一张床上,把她嘴上厚实的胶带给撕了去。      “救、救命……救命!”   尽管那个男人什么都没做,闫嫣能讲话后的第一反应还是大声喊了救命。而那个男人也完全没有立即捂住她的嘴或采取什么其他行动,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   “你在这个地方喊救命,别人也只会以为我们在玩某种游戏。”      闫嫣霎时哑了口。      她哆嗦着身子,连滚带爬,异常狼狈地用脚怼着床,让自己远离,尽最大可能远离,直至后背贴到了床头,这才停了下来。      一段时间的沉默以后,男人突然站了起来,房间里响起了电视的声音。      闫嫣愣了一下,随后带着沙哑的嗓音问了句:“你是谁?”   对方不语,给了闫嫣足够的时间让她意识到自己问得这个问题有多愚蠢。   “你认识我吗?”闫嫣换了一个问题。   男人终于开口:“常看报纸电视的人应该很少会不认识你。”      “我的意思是……”闫嫣咽了口口水润喉,“我觉得你的声音有点熟悉。”      一句话,又让对方沉默了好久。   他好像总是喜欢过很久才回别人的话。   可这次他不再是等了很久才回一句让人接不上嘴的话,而是走到了她身旁,伸出手,轻轻地抚上闫嫣的头。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告诉你我是谁。”      房间外传来了一阵紧凑急促的脚步声。      “但很显然,现在不是一个好的机会。”   那个人的手在闫嫣头上温柔地摸了两下,转身拉开窗帘推开窗。   半分钟后,一群警察破门而入,有的负责帮闫嫣松绑,有的负责追赶犯人。      窗外传来了警察落地叫住绑匪的声音。   同时,一阵枪声划破长空……       ☆、第 2 章   从威尼斯到上海的飞机轰轰落地。   偌大的机场内,来往着无数面无表情行色匆匆的人们。      穿着条纹T恤牛仔裙,踩着休闲小白鞋的苏佩拉就站在他们之中,小鹿样的眼睛透着灵气,一点没有在飞机上待了十五小时后的倦容。      八月仲夏,风里都是阳光的味道。   佩拉拖着轻便的行李箱走出机场,站在太阳底下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将刘海随意往后一抓,露出一抹清爽的笑容。      终于回来了。   她仰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想。   只不过,有点可惜呢……      正想着,耳边传来一道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您好,请问是您叫的车吗?”      佩拉看了一眼专车里西装革履的男人,点了个头。   男人见状,立马下车帮她把行李搬上后备箱,还周到地帮她拉开车门,很专业的样子。      佩拉心情不错,没想到回国后碰上的第一个人就是个长相相当帅气的男人。她笑了笑,感激自己还是个会对不错的异性产生兴趣的正常人。      她面带笑意转过头,将车窗摇下了一些,让暖风吹进车内,紧接着拿出手机按下开机键。   回了几封工作上的邮件以后,佩拉打开微博,想看看离开网络的这十五个小时,世界有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这半开玩笑的心理,倒也不是毫无根据。   佩拉记得她曾经看过一则新闻,有个日本男明星,想着跑完马拉松回来就跟自己的女神求婚,谁知道在他跑步期间,女神宣布结婚的消息在网络上铺天盖地传开了……   全世界都知道,只有他还带着憧憬一路狂奔。      如今这世界瞬息万变,何况是十五个小时。   佩拉点开热搜榜,看到了首条上挂着五个字:闫嫣遭绑架。   语句是简洁的,影响力却是不容小觑的。      佩拉一怔,没理解这一行字的意思,瞪大了眼逐字逐字又看一遍。      隔壁道上的货车司机按下喇叭,振聋发聩的鸣笛声把佩拉吓了一大跳。   她心慌的也忘了点进去详看内容,退出微博就给谁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半分钟过了,那人没有接,佩拉急了,超时以后,立马上又给那人拨了一通。   好在这回对方终于接了。      “阿申。”佩拉声音急切,心跳的飞快,开门见山,直切主题:“我刚刚看微博上说,闫嫣被绑架了?!”   霍申没有立刻回答,沉吟了一会,“嗯”了一声,接着还想说些什么,就听佩拉倒吸一口气,恨不能现在马上冲到他面前去。   “怎么会这样!那现在什么情况了?你报警了吗?绑匪联系你了吗?他们想干嘛,是要钱还是……”      那西装革履的小哥悄悄瞥了佩拉一眼。      霍申趁着她换气的空档赶紧打断:“你别激动,听我说,人已经救出来了。”   “救出来了?”佩拉一口气还提在胸口,放不下,又问了一句:“真救出来了?”   “真救出来了。”      电话那头好像有些骚乱,隐隐约约能听到按下快门以及人群叫喊的声音。   霍申好像紧急转移了阵地,直到骚乱声渐渐小了,佩拉才发现它的存在。      “那就好。”佩拉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般又问:“她怎么样?还好吗?有没有受伤?天哪,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她一定被吓坏了吧。”   “好在只受了点惊吓没有受伤,我们刚刚录完口供,现在准备回北京了。”   “那你们现在人在哪?”   “在浦东机场。”      佩拉一顿,赶紧拍下司机的座椅后背:“你们等等我,我刚从那里出来——司机,调头,送我回机场!”      同时间,DenIs酒吧内。   冷气已开到了最大,却仍然止不住面前十一人额上的涔涔汗水。   他们神色不安,双手背后直立而站,连呼吸都带着明显的小心翼翼。      在他们面前,跪着两个和他们年龄装扮都十分接近的男人。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沙发上眉头长蹙,正在处理伤口的萧然以及与他并排而坐的彭昀天身上。   没有人敢吭哪怕一声,空气中飘散着肃穆的味道。      “你们两个命大,子弹只是擦过你们然哥的肩膀。”   昀天喝了一口威士忌,将手搭在一旁细长的褐色手杖上,点地“叩”了一声,走到跪在地上的两个手下面前开口训斥,“你们两个怎么搞得,叫你们开个房,你们居然把警.察都给开来了。”      “是我们错了,是我们不够小心。天哥然哥你们大人有大量,饶我们这一次吧。”      警.察能够找到他们,未必是两个手下的错,这点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不过出了事,丢了人,萧然还险中一枪,这责任怎么都得有人扛。   那两个手下也自认倒霉,好在萧然是DenIs里出了名的好说话,两个手下相信只要自己态度好一点,除了日后机会会少很多以外,还不至于有什么太严重的后果。      “萧然,你表个态吧。”   昀天坐回沙发,又再喝了一口威士忌。      沙发上的另一个男人,肩上的伤口还渗着丝丝血红,眉宇间透着几分戾气,沉默的时候总是散发出一股让人莫名恐惧的气息。   是,他是DenIs里最好说话也最不爱挑事端的一个,却也是最神秘最让人难以捉摸的一个。   此刻他正玩摆弄着指间的ZIPPO打火机,目光淡淡落在前方,有意用沉默延长煎熬,半晌才开口,声音清冷,冰锥一样。      “就废了他们的手吧。”      昀天喝酒的动作停了一下,包厢里站着的那十一人也都不约而同倒吸了口凉气。   “然……然哥。”   跪着的两个人万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萧然对他人的反应一概不予理会,同喝了一口威士忌后,抬头看向二把手阿邦,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然哥,然哥我们错了。然哥我们知道错了,你要我们钻裤裆学狗叫我们都认,可是不至于要废了我们的手吧。”   其中一个人用跪着的膝盖移到了沙发旁,带着哭腔哀求。另一个人则一脸愕然,还带着些许不可置信。      见萧然无动于衷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瞧他一下,那人又不放弃地移向昀天,抱着他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天哥,你帮我求求然哥吧,天哥我求你了。”      昀天皱着眉看了萧然一眼,对他的这番决定也颇感意外。   印象中萧然从未这样心狠过,甚至每每在他要做比这更狠的举动时,萧然还会极力劝解。可现在,他在目光冷峻的萧然身上,看到的却是毫无任何商量的余地。      昀天看向阿邦,顿了顿说了四个字:“带出去吧。”      阿邦为难地看着昀天,又再看了萧然一眼,明白事情真的只能这样了,咬咬牙拍了另外两个兄弟的肩,一起将跪着的两个人架了起来。      “等等。”   萧然在他们临出包厢前叫住了他们。两个挣扎的年轻人巴着眼以为有转机,谁知得到的竟是更残酷的判决。   “两只手都给我废了。”      佩拉一路上不停在司机小哥耳旁念叨,迫使小哥加大油门以最快的速度开到了机场,也得到了解脱。      “闫嫣!”   一下车,佩拉便迈开腿径直朝休息室奔去,一见到闫嫣就禁不住喊了起来。   对方也和她一样,一见面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女孩家情绪上来了,忍不住就红了眼眶抱作一团。      “还好还好。”佩拉捧着闫嫣的脸左看右看:“平安就好。”   闫嫣心中五味杂陈,只能不住点头。      佩拉完全无视掉了一旁的霍申,拉闫嫣坐下,牵着她的手一句一个关切。   “怎么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绑匪呢?警察有抓到他吗?”   “闫嫣说绑匪有好几个人,应该是有预谋的犯罪,而且好像还是为了打击报复我而抓得她。”   霍申给佩拉倒了杯水,在闫嫣边上坐下,伸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警察没有抓到他们?”佩拉从两人的表情中读到了这条信息:“那闫嫣你有看到他们的脸吗?”   “没有,我一直被蒙着眼睛。”      仿佛画面就在眼前,佩拉不自觉皱起脸来,心疼地摸了摸闫嫣的头。   “你没有受欺负吧?”      闫嫣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微蹙着眉摇了摇头。   佩拉看她还有后怕,明白每问一个问题都要闫嫣再多去回想一次,也就闭了口。   可这么大的事啊,佩拉又想到还让那些绑匪给跑了,心里真是气不过。      她挥手拍了拍霍申的胳膊,皱着眉头斥责他:“你怎么做人家男朋友的!”   霍申也是满心愧疚,一度崩溃地恨不得杀了自己。   对于这件事,他没有任何说辞,不论是谁来骂他,都是他应该接受的。      闫嫣看得出来,伸手摸了摸霍申的脸,反而心疼他:“不能怪阿申。”      倒把佩拉变成了个坏人。      她受不了的撇了撇嘴,又想起来:“那警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抓到人?”   “放心吧,舆论会给他们压力,我想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吧。”   佩拉点点头,还算安慰。      余下的时间本就不多,这下是愈发近了,霍申和闫嫣该准备登机了。   佩拉和两人依依不舍抱了抱,还在挥手,就见霍申回过头来看着她,特别认真说了句:“不如你和我们一起回北京吧?”      佩拉没想到霍申会突然来这么一出,愣了一下,摆出求饶的表情:“我好不容易出来喘口气,当然是能浪多久就尽量浪多久了。”   霍申最不喜欢她这么没正经,拢了拢眉,带着无奈的口吻说:“注意安全,尽早回来。”   佩拉冲他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带着闫嫣登机去:“你放心,我玩够了自然会回去。”   “我的意思是,让你回家来。”      佩拉心一沉,彻底败了。   她双手合十对着霍申,求他别说了,赶紧登机去。      这对话,光是闫嫣就听了不下十次,每次都是无疾而终,亏得发起者还能这样不厌其烦。   她摇头轻笑起来,帮佩拉把霍申拉进了登机口。   佩拉感激地看着闫嫣,怕霍申心血来潮又会返回身来教育她,不作逗留,赶紧撤退。   走没两步,突然想起霍申说,那些绑匪是为了打击报复他才抓的闫嫣?      她当时太过担心闫嫣了,竟没把这句话往心里去,也没问霍申什么意思。   佩拉转回头,早已看不到他们的身影……算了,她耸了耸肩心想,等回北京以后再找霍申单独聊聊吧。      月色下,男人枕着胳膊仰躺在木榻上,额头上有碎发被风吹动。   他目光淡淡地望着月光,月光害羞似得在他脸上落下一层轻纱,朦朦胧胧,使他看上去格外温柔,一点没有白天时候的凶狠与残酷。      木板“吱呀”传来轻声,男人动了动眼眸,昀天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肩上的伤还好吧?”   “还好。”   萧然收起多余的思绪,换上另外一副表情,起身接过昀天递来的啤酒,笑说:“死不了。”      两人碰瓶喝了一口,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沉默。萧然看着昀天的表情笑了一声。   “有话跟我说?”      昀天也笑了,仰头又喝了一口,也不拐弯,轻描淡写般直说:“你跟霍家之间的恩怨,远不止你曾经和我说过的那些吧?”      突如其来的话题,听得萧然内心一怔。      昀天看着他,嘴角轻轻一挑,继续说:“闫嫣应该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萧然这回彻底怔住了。   能察觉到他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昀天知道他的猜测已经得到了证实:“你应该早点和我说,这样我也不会让兄弟们把她抓来了。”      萧然眼睑微颤,长睫垂落盖住眼中异动,只是片刻又再抬起,重落回昀天脸上。   他尽量保持镇定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你让那两个倒霉蛋帮你开房间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先不说你什么时候开始转性吃荤了,在做事的时候你从不会这样乱来。在你说要废掉他们两个手的时候,我才真正确定自己的猜测。”昀天拍了拍萧然没受伤的那只肩膀,继续说:“你执意那么狠,唯一的解释只有,他们那双手碰了不该碰的女人。”      萧然看着昀天自信的眼神,相信这就是他目前所掌握到的全部信息,内心不禁松了口气。      他将酒瓶斜握,故作尴尬地扯嘴笑了笑,然后将酒瓶微抬,示意干了。   “我陪你。”昀天也仰头,酒瓶子上方的视线瞥向萧然,内容意味深长,萧然没有看到。      男人们总是习惯,将不能说的与不想说的,仰头和着酒一并咽下。       ☆、第 3 章   春秋的存在感是薄弱的,冬夏总在其间乐此不疲地逗留。      短暂的二八天,却是多少人最喜欢的季节。      阿邦将窗子打开,让凉爽的秋风在车内肆意流动。他摁下精巧的圆钮,一席低沉性感的嗓音随即在车厢内弥散开来。      是莫文蔚的忽然之间,阿邦曾经拿它做了三年的来电铃声。他喜欢这首歌,喜欢那句:      如果这天地   最终会消失   不想一路走来珍惜的回忆   没有你      悠扬的音乐声中,适时响起了播音主持甜美的开场白。      “感谢大家准时收听<一路上有你>,我是佩拉。今天依然为大家准备了温暖的故事,动听的音乐……”      后座的萧然将没有焦距的视线从窗外收回,平落在发着淡蓝色微光的LED屏上。      他沉默了会儿,开口问了句:“这档节目不是这个时间的吧?”      “对,这本来是晚上才播的。”阿邦伸手将声音旋大了些,回他:“这个播音主持休假去了,现在换了一个。我还是听这个妹子的声音比较舒服,就下载了她以前的节目,现在随便放着听。”      萧然静心听广播里佩拉时而柔声细语时而活力充沛的声音,忍不住低眸浅浅一笑,将视线再次落向窗外,延伸,拉长。      把各种应该放却被强制要求加班的大假小假全凑在一起,说破了嘴皮子才争取到两个月长假的佩拉,此刻正双手捧着相机,似模似样的拍着照,一边还歪着脑袋用耳朵夹着手机煲电话粥。      电话那头女声凌厉:“我不管你,一周之后你必须给我回来。”   佩拉汗颜:“总监大人,你不能因为我温柔善良脾气好就这么欺负我呀。我几百年才放这么一次假,少算都还剩一个月吧,你让我一周就回去是几个意思啊。”      那人放下架子,好声好气说:“节目没你真的不行。你知道你走的这大半个月,广播的收听率降了多少吗,百分之零点八,零点八啊!”   佩拉心一软,倒也挺心疼的。      那梁总监见佩拉没了声音,乘胜追击:“再说了,你不都从意大利回来了吗。”   “我是从意大利回来了呀,怎么,我在中国除了北京还不能去其他城市转悠了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这趟假期的主要目的都完成了,那早半个月晚半个月结束不都差不多嘛。”   “梁罗伊你真的非常过分!”      那人不予置否,知道佩拉没有真的生气,嬉笑着问她:“怎么样,你这回去意大利找着他了吗?”      佩拉一顿,他……   只是一个有指向性的人称代词,就足够让她心头一荡。      罗伊见她没有回答,心里就知道了结果。   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一个人有心消失,怎么可能让你轻易找到。”      佩拉放下相机,望着脚下的古庙。   兴许是空气中夹杂着禅香的味道,尽管是在谈论这个话题,佩拉的心境却是出奇地平静。      “我不是去找他。”佩拉深吸了一口气:“我只是想去他生活过的城市看看。”   然后,不知道是想让罗伊相信,还是自己,她在末尾又补了两个字.   “真的。”      学生时代倒是有,那个时候圈子小,爱上一个人,觉得就是一辈子,希望就是一辈子。   长大了,看多了,反而再少见像佩拉这样,在罗伊眼中,根本痴情到了傻的程度的人。      罗伊不懂,撑着脑袋问了一句:“值得吗?”   一件事,能让旁观者问出这三个字,往往都不太值得了。可当事人基本都会心甘情愿,或者在心里,或者直接说出来:“值得啊。”      罗伊叹了口气,转移方向不再谈论这个让人心塞的话题了.   “怎么样,你现在人在哪里?”   佩拉看了眼这个让她心旷神怡的地方,扬嘴露出两个梨涡:“同安寺啊。”      挂了电话以后,佩拉并没有被太多影响,仍旧带着极好的心情一个人在富有古典气息的同安寺里徜徉。   她穿过精雕细琢的拱门,看过古色古香的别院,最后登上宏伟壮阔的古塔,与无数信奉者一起,带着一颗虔诚敬畏的心走上了大雄宝殿。      与现代化的景点相比,佩拉一向更青睐佛堂古庙这样有历史的建筑。她喜欢这里,喜欢这里有一种能让人静下心来的力量。      远处,钟声响起。   侧殿前的白鸽展翅而飞。      佩拉转过头去看,一道熟悉的身影在群鸽那头,一下抓住了佩拉的视线。      那个人穿着一身黑,是他曾经最爱的颜色。   可是……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佩拉稍一晃神,再看去,那人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应该是拐到了侧殿后头,往塔下走了。      佩拉抬手将刘海往后抓了抓,紧绷的神经放了下来。   她自嘲般的低头笑了笑。   两年了,能够把一切类似身材的男人都错看成他的本领是一点没差。      佩拉摇了摇头,转身走进大雄宝殿。      宝殿右侧,坐着一位穿□□的老和尚。   佩拉走过去,向他要了一条求平安的红色绸带。   老和尚递了一支马克笔给她,指着绸带对她说:“在这里写祈福对象的名字。”   佩拉接过笔,工整写下两个字:      萧然。      “佛祖保佑。”佩拉双眸轻闭,红色绸带折在手中,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鼻尖瞬间泛红,“保佑萧然平安健康。”      睁开眼,已经是泪光闪烁。      佩拉走出宝殿将写着萧然名字的绸带往树上绑,风一吹,红绸带从树上松落下来。   佩拉将它从地上拾起,要绑回去,看到上面另有一条,用同样的黑色马克笔写着三个字:苏佩拉。      佩拉心一紧,整个人定住了。   眼前闪现过鸽群那头的黑色身影,再看绸带上自己的名字……      她大口地吸着气,又大口地吐着气,觉得自己的呼吸一下比一下困难。      男人将小孩扛在肩头跑过,白鸽又一次振翅高飞。   佩拉回头,将绸带攥在手中,抬步跑了起来。      是你吗?   她大步跑过他走过的地方,噙在眼角的泪水落了下来。   是你吗,萧然。      下了古塔,是一个分岔路口。左边是天王殿,右边是四方祠。   佩拉站在路口,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萧然。   她太害怕了,害怕再错过,不知道又要面对多少个两年,想着想着,竟像个孩子一样急的哭了起来。      一众游客从佩拉身旁经过,操着台湾口音的导游挥动着手中的黄色小旗对他们喊:“后面的朋友跟紧了啊,我们已经走完了同安寺的所有景点,现在准备往左出寺了啊。”      佩拉胡乱抹了抹脸,决定赌一把。   她看了一眼指示牌,径直往停车场方向奔去。      红色绸带还攥在手中,佩拉诚心祈祷,佛祖,请让我见见他吧。      我真的好想见他。      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停车场,兴许是老天垂怜,佩拉一眼就看到了白色SUV旁两个同高的男人,其中一个,正是群鸽后头的那个男人。      他身形笔直,阳光不过淡淡地落在他脸上,佩拉却觉得全世界的光都聚在了他身上。也许,在佩拉眼中,他本身的存在,就已经是光。      她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整个人像是被什么猛地袭中一般,那种感觉很强烈,却又很难说得清。她只觉心一绞,透不过气来。      “萧然。”      是他。      两年,想了千千万万遍,没有想过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再遇见。   佩拉一时没缓过来,轻轻喃了一声,不知说与谁听。   那男人的脚步连一瞬停留都不曾有,径直大步向前走。      佩拉拔高了声音,用尽力气喊出早已刻进心底的那两个字。   “萧然!”      似是依旧没有听到,男人打开车门,身一低,坐进了后车位。      佩拉终于急了,她跑过去,白色的SUV却无情地从她身边驶过。   后座上的男人侧着头,目光落在窗外,不是佩拉的这一边。      佩拉大喘气地追出停车场,没追上,赶紧伸手拦了一辆计程车。   门一关,佩拉就像港片里常演的那样,拍着司机的座椅后背急冲冲说:“师傅,麻烦跟着前面那辆车。”   司机来了神,一个点头,猛地踩下油门。      白色SUV开过五条街,左拐又进了一处停车场。停车场外的保安远远看到就准备过来,佩拉免得麻烦,让司机在外面停下,开门下了车。      停车场有时不让车进是常事,但不让人进就奇怪了。   佩拉刚要追着车进去,保安就过来拦了。   “不好意思,请出示一下您的出入证。”   “什么出入证?”   佩拉不解,进个停车场还需要什么出入证。      保安狐疑地打量了佩拉一番,目光带着戒备。   “不好意思,这里是DenIs的专用停车场,白天不对外开放,只有持有出入证的人员才可以进出。”   保安的态度尚属礼貌,表情却是绝对的不容商量。      佩拉看了眼停车场旁铁灰色的建筑,再看了保安一眼,识趣地走开了。      DenIS酒吧?   酒吧大门紧闭,显然白天不营业。   佩拉奇怪了,什么酒吧停车场进出还需要出入证?      佩拉站在一旁,半天也不见有车从停车场里出来,尽职的保安待在值班室里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出入口。   看不到希望的佩拉差点就要放弃,准备就站着守株待兔。正巧一辆大货车在身边缓缓减速,左拐要进停车场。      佩拉灵光一闪,悄悄躲到货车一侧,以货车车身做掩护,成功避开保安的视线偷溜进了停车场。      货车司机下车和早已等在停车场内的几个人接洽了几句,大伙儿便开始搬运货车上的货物。      佩拉感到一丝莫名的紧张。   她猫着上半身推开一侧的玻璃门溜了进去,定心之后才发现,原来停车场直通酒吧后门。      酒吧内部和外部一样,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尤其里头一个人影都没有,安静地让人觉得诡异。   佩拉骨碌的双眼溜了一圈,不自觉放低了脚步声,一头雾水地只凭感觉走。      走了几步后,依稀听到有谈话声从哪里传来。   佩拉小心翼翼地循声走去,来到一间包厢门前。   包厢门上没有镶嵌透明玻璃,佩拉无从判断她要找的人是不是在里面,只能下意识将耳朵贴在门上,希望能听到她想听到的声音。      就在这时,阴影里伸出只手,冷不防揪住佩拉的衣领。       ☆、第 4 章   就在这时,阴影里伸出只手,冷不防揪住佩拉的衣领。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佩拉惊恐地顺着一只蝎子纹身的手臂看去,揪住她的人正是刚才在停车场与货车司机接洽的那个人。      “我……”   佩拉还来不及胡诌,就被那个人粗鲁地抓进包厢。   这下好了,也不用在外头偷听了,直接进去看个清楚。      包厢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佩拉就后悔了。      偌大的包房里坐着十几个男人,其中有几个跟把她抓进来的那人一样,穿着短袖将骇人的纹身露在外头。   他们围坐在一张方桌上,像在谈什么大事,因为她的闯入,而将敌意的目光统统聚集到她身上,个个面目不善。      佩拉心一惊,霎时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抓着她的那个人径直把她拖到方桌最前端,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地将她甩倒在地。   “然哥,货已经放好了。我回来的时候看到这个女人鬼鬼祟祟站在门外偷听。”      那个人对眼前人的称呼,让佩拉一下又记起自己置身于此的原由。      她怔怔地抬起头,望着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盯着她的男人的脸庞。      记忆中,萧然的眼神总是暖暖的,嘴角随时会为莫名的笑点而绽放笑容。   眼前的男人却带着十足冰冷的眼神,眉宇间尽是阴霾与戾气。   干干净净的脸上还蓄起了胡渣,较记忆中总是穿着白衬衣的少年有了相当的不同。      纵然如此,佩拉异常跳动的心脏,还是明明确确地告诉她,他就是那个她喜欢了七年,也等了近七年的男人。      “然哥。”蝎子纹身的男人见他俩相视无言,不确定地问:“这个女人你认识?”      萧然直视佩拉,面无起伏,淡淡道:“不认识。”      那人松了口气,再次伸手揪起佩拉的衣领,凶狠地质问她。   “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躲在外面偷听?”      佩拉不为所动,被萧然那冰冷的三个字击中,失了魂一样任人揪扯,眼神执拗地看着他。      蝎子纹身的男人见她毫不配合,估计暂时是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也不敢妄自浪费在座各位大哥的时间。   “然哥,不然我先带她下去,问出话来后再交给你处理,你看行吗?”      萧然面对佩拉赤.裸炽热的目光始终不讳,这回第一次将视线从佩拉脸上移开,看向蝎子纹身的男人,沉吟片刻,方才起身开口道:“不用,交给我来处理。”      说罢,起身拉过佩拉的胳膊将她从蝎子纹身的男人手中拽过,转头向方桌两排的各位说:“你们在这等一会吧,天哥已经在路上了。”   交代完,便把佩拉带出了包厢。      自踏出包厢后,萧然就沉默着只留给佩拉一个背影。   他依然拽着她,却不像在包厢里那样明显的粗暴。   佩拉也不开口,任萧然带她走出停车场来到街道旁,眼睁睁地看他伸手拦了一辆计程车。      “回你该回的地方去。”      萧然直视佩拉浮着太多疑问的眼睛,以行动来表示他的态度。      “你觉得我有可能乖乖听你的吗?”   佩拉的语气中满是倔强。   “回去之后再也不要到这里来。”   萧然松开佩拉的胳膊,反被她给一把拽住。      “你知道在我刚刚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可能再回到我的地方去了。”      计程车司机见这对男女在车门口僵持许久,不耐烦问:“你们到底要不要上车啊?”      佩拉转头看了司机一眼,回他:“不上了。”      萧然却适时松开她的手,打开那辆计程车的门,自己坐了进去,并且将车门反锁。   佩拉徒劳地掰着车门敲打车窗,司机显然早看多了酒吧门口的男女纠缠,心也硬,一点没顾念地开车将萧然载走了。      好在DenIs处于繁华地带,佩拉很快就又再拦到一辆计程车。      “师傅,麻烦跟着前面那辆计程车。”   佩拉突然发现,自己今天还真是做了很多跟踪工作。      两辆车绕着市区胡乱兜了近半个小时,佩拉这才意识到萧然根本知道她在跟着他,故意让司机没目的地跟着她耗。      “师傅。”佩拉斟酌片刻,“能不能让前面那辆车的人以为我们跟丢了,但其实我们没跟丢?”   佩拉自己都没太懂自己的意思,谁料那司机像寻着什么刺激一样,信心满满地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啊。”      司机果真不负所望,巧妙地利用各种捷径和小路让萧然误以为已经甩掉了佩拉,再利用路上其他车辆做掩护,和载着他的那辆车保持着似有若无的距离,成功地让萧然放下戒心,在一幢大楼前下了车。      “谢谢你啊师傅。”   佩拉怀着崇敬的心谢过司机后,立马转身跑进大楼。      只是一小段的距离差,萧然却已不见踪影。      佩拉一边猛按左边停在十楼无人搭乘的电梯,一边紧盯着右边电梯旁显示的不断变化的数字。   当看到它最终定格在十八的那一刹,便迫不及地迈进早已停降在她面前的空电梯,利落地按下十八层的电梯键。      佩拉仰头盯着电梯楼层逐渐向十八层逼近,从同安寺意外看见萧然至此,终于有了一刻能停下来平复心情的时间。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在这座城市遇见消失两年多,此间全无音讯的人。   一路上辗转波折跟随他至此也全凭本能,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她究竟想以什么身份来做什么事情,恐怕她自己的心里也不是很清楚。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一张恬静柔美的脸庞随着电梯门的推开缓缓进入视线。      站在电梯正门外的女生稍显疑惑地盯着佩拉看了两秒,随即友善地点头微笑向旁边挪了两步,给她让路。      佩拉也回以一笑,迈出电梯。   电梯正对着楼梯,左右两边分别有一套住房。左边大门外贴有红红火火的对联,门上贴有倒福。右边大门外却干干净净的,相较之下给人一种似是没有人居住的冷清感。      佩拉自踏出电梯后脚就粘在原地没有挪动过,只转动着脖颈茫然地看向左右两边。   糟了,她不知道萧然进了哪一间啊。      “请问一下。”      佩拉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身看到原来应该进电梯的那个女生还站在外头。      “不好意思。”见佩拉明显被吓到的表情,那女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声音温柔:“请问你找谁啊?”   “呃……我找萧然。”   那女生有些许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请问你是?”   “我是……我是DenIs的人,有事找然哥商量一下。”佩拉脑筋一转,现学现卖。   那女生半信半疑地看着佩拉。      “对了,你是他的邻居对吗?”   佩拉随便指了指左边那套贴着对联的门,转移话题。      那女生摇了摇头,和佩拉同指着一扇门。   “萧然也住里面。”       ☆、第 5 章   佩拉的大脑轰地一下就短路了。      面前这面善无害的女生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实在太难理解了。      “萧然也住里面?”   佩拉艰难地重复了一遍。   “你和他……住一起?”      那女生从佩拉像是遭受什么冲击般的表情中看出些许端倪。      “小姐,你到底是谁?”   “嗯?”   佩拉勉强缓过神来,却答非所问:“我突然想起有个文件忘记带过来了,我回去拿一下再过来。”   说罢,佩拉自顾自懵懵地下了楼梯,全然听不见那女生在后头略有担心的叫唤声。      佩拉茫然地下了两层楼,在这期间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脚步一个刹车,返身又回到十八层。   她在贴有对联的那扇门前站定,抬起手在空中顿了一顿,最终还是按下了门铃。      透现室内米白色基调的猫眼因屋内人探出的眼睛而被遮黑。萧然通过猫眼看着门外的佩拉,不知不觉凝起了眉,很久很久,才返身疲惫地将自己的后背送往柔软的沙发。      屋内人通过猫眼看了一眼就又不动声色的离开。佩拉受伤地抿了抿唇,自问还没有办法做出在别人家外拍门大喊大叫的行为。   可就这样离开,她又心有不甘。      佩拉东观西望,最后选择走上一个梯段,在折弯处的第一级台阶上坐下静候。      虽说不见太阳,天气偏阴,地表温度依然很高。   东奔西跑了那么久,佩拉心累身也累,有一点晕乎地俯首将脸埋于双臂之间。      “来,大家掌声欢迎我们的新同学。”      一张张十七、八岁的青春面孔上皆洋溢着纯真笑容,个个拍着手热情欢迎站在讲台桌前的转学生萧然。      “这位同学,你要不要做个自我介绍?”   萧然不自在地看了老师一眼,一口回绝:“不要”      方才还热烈的气氛顿时生起一丝尴尬。   萧然不习惯被这么多陌生人盯着看,径直走向教室最角落的那张课桌,在靠窗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年轻的老师愣愣地看着这位难搞的学生,顿觉一个头两个大。   他强颜欢笑看着萧然前桌的那个短发女生嘻嘻道:“佩拉啊,你是学习委员,又正好坐在新同学前面,以后可要在学习上多帮帮他啊。”      女生乖巧地点了个头说:“好。”      萧然的基础不好,一开始佩拉总是恪守学习委员的职责很有耐心地教他他不会的题目。一直到了半期考,萧然的物理考了个年段第一,化学考了个年段第十,佩拉深深地觉得自己是不是被耍了。      而当他露出无邪的笑容将自己32分的语文和8分的英语卷子亮出来的时候,佩拉瞬间觉得是不是被耍都无所谓了。      萧然对文科相当不感兴趣,集中体现在每当上文科的课时,他总是趴着睡觉或者无聊地用笔帽轻戳佩拉的后背。      每次佩拉生气地转过头,总会看到他懒洋洋的笑脸,偶尔在阳光的笼罩下还闪闪发光。      佩拉总是会对他皱一皱眉,然后扑通扑通地转回头,脑子里只剩下他的笑和再不和老师提换位置的事,学习委员的头衔迟早不保的可怕念头。      ……      某天晚上,有舞台失语症的佩拉在话剧排练时一个人窝在角落猛啃台词。纯因外表被拉进话剧社的萧然秉持游手好闲的一贯作风,和佩拉同窝在角落看着月色发呆偷懒。      幽幽夜空下,萧然突然没头没脑地飘出一句:“你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啊?”      问得佩拉一脸发懵。      “大家不是也都很努力吗?”   全社团只有他一个人不努力吧。      “可是别人在休息的时候,你也在背。”萧然转头看她,又一次问:“你干嘛要这么努力?”      佩拉从来就不觉得努力是一件需要被拿出来说的事情,她也从不奢望有人能看见。   可当面前有这么一个人,温柔地看着你,好像在说:“我都有看到哦”的时候,还是会……佩拉嘴角向下弯了弯,第一次有种想在谁面前卸下坚强痛哭一场的冲动。      月色下,佩拉动情地和萧然聊起了自己的舞台失语症,畅谈自己不太可能实现的舞台剧演员的梦想,诉说自己是如何艰难进的话剧社,每一次只能站在喜爱的舞台上充当人肉背景最多说上两句台词的心酸。      全程萧然都静静地听着,等佩拉将憋在心底多年的苦水倒尽之后,才宠溺地伸手胡乱摸着她的一头短发,到最后也不曾说过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冲她一笑,却胜过千言万语,叫她至今都不能忘。      “小姐……小姐?”   佩拉迷迷糊糊地被一道外力摇醒,无力地张开惺忪的眼,眼角还沾有点点泪滴,视线由模糊到清晰,最后抬头定眼才看到站在她眼前的,是之前那个长相恬静的女生。      “嗯?”佩拉起身看到外头天色已黑。   “你怎么坐在这里睡着了?”   “对啊。”佩拉挠着头,“我怎么坐在这里睡着了。”      那女生被她刚睡醒发懵的样子给逗乐。      “走吧。”   “去哪?”   那女生笑着看她说:“进屋啊,你不是要找萧然吗?”      “呃……我。”佩拉是想见萧然,可她不确定自己能否经受得住他已经和别的女人同居甚至可能已经结婚的打击。      “晚饭前他刚出去了,应该不出两小时就会回来了。你是想进屋等一等,还是明天再来?”      佩拉看着她脸上暖人心脾的淡淡笑容,犹豫了一下。   “我进屋等一等吧。”      趁主人好客地帮她泡茶的时候,佩拉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环顾这间相当温馨的房子。      房子挺大,估摸有150平方米左右,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沙发左侧摆放着一株巴西木,右侧的玻璃桌上放着一盆小绿萝。四处随处可见点缀用的精致的手工艺品,可见主人对生活的热爱。      “家里只剩下这种绿茶了,不知道你喝不喝的来。”   “喝的来,谢谢你。”佩拉接过小瓷杯,品了一口,接着开口说:“对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我叫殷岁穗,你叫我岁穗就好。”   “我叫苏佩拉,你也叫我佩拉就好。”      或许是因为两人身上都有着彼此所缺乏并且羡慕的东西——佩拉的爽朗,岁穗的温婉。   所以尽管她们互相都不了解对方,却莫名地对对方充满了好感。      “对了。”岁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放下茶杯起身走到餐厅,伸手将置物柜上的白色小箱子搬了下来,然后抱着它重新走回客厅。   “差点就忘记了。”   岁穗一边说着一边将箱子里的东西逐个拿出一一摆开。      “这是什么?”佩拉好奇地问。   “是萧然的药。他的肩膀受伤了,回来该换药了。我要先帮他把医生开的药配好磨好,不然他等下回来要等很久。”   “萧然肩膀受伤了?”   “是啊,因为他肩膀受伤了一个人住不方便,所以才搬过来暂住的。”      佩拉听糊涂了。      岁穗一边将各种药放进药杵里捣磨,一边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向她。   “你喜欢萧然吧?”      佩拉一惊,霎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里不是萧然的家,是他朋友昀天的家。我呢……算是这个家的半个保姆吧。他的肩膀受伤了,昀天就让他过来住一段时间,好照应一下。”   岁穗投给佩拉一个“你放心吧,我和萧然基本不熟”的眼神,佩拉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门廊外传来钥匙开启门锁的声音,两道脚步声踏进玄光转进客厅。      佩拉莫名紧张坐立不安,最终还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萧然见了她,惊愕地立在原地不再向前。      和萧然一道进来的浓眉凤眼的男人也停在原地,疑惑地看了佩拉一眼,随后眉头渐渐拢起,神色愤然地转向岁穗。    ☆、第 6 章   岁穗脸上浮上一丝惧色,视线退回佩拉身上,小心翼翼地开口。   “她是来找萧然的。”      昀天目光冷冽,直视岁穗。   “你认识她吗?”      岁穗轻抿嘴唇,畏怯地对上昀天的眼。   “她在外头等了很久,所以我就先让她进来了。”   “我问你。”昀天眉头紧蹙,像是大人在责问做错事的小孩一般,话音加重,“你认识她吗?”      岁穗顿时哑了口,像个急需救助的小孩一样无措地站在佩拉旁边。      佩拉被这样怪异的气氛给震住了,却又不知造成这样氛围的原由为何,难道岁穗请她进屋是这么罪不可赦的一件事吗?      “我们一天碰了两次面,互相知道对方的名字,应该算是认识吧。”   佩拉弱弱地想帮岁穗解围,却发现自己的这句话就像一个气泡,幽幽地飘向空中,撑不过三秒,“嘭”地就成了泡沫,毫无存在感。      萧然看着昀天,直觉暴风雨就要来临,并且又是他所不便插手也无法阻止的,且眼下还有一件更棘手的事急需处理。      萧然握起佩拉的胳膊拉她往外走。   “干嘛?”佩拉下意识地以为萧然要将她撵出门去。   “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是。”   “那就出去谈。”      佩拉连连回头看向岁穗,心底不免担心她的处境,却依旧被萧然大力地带出了门。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岁穗和昀天两个人,再温馨的环境依旧改变不了他们之间的冷空气。      长时间的沉默使昀天稍稍冷静了一些。   他深呼吸一口气,态度较之前平缓许多。   “我希望你记得你对我做过的那些承诺,否则就请你随你爸妈到加拿大去。”      说罢,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回房将门重重关上。      **      雅致的咖啡厅内,悠扬的音乐在空气里流淌。   佩拉与萧然对面而坐,内心却不似那音乐一般清幽平静。      “你为什么会在上海?为什么会和彭昀天在一块?”   佩拉也不喝咖啡,也省了寒暄,开口直切主题,倒让萧然有些意外。      “你知道他?”   “我做主播之前,给社会新闻栏目做撰稿人做了两年。我非常清楚彭昀天是个什么人物。”佩拉抿了一口咖啡,情绪略有激动,“他什么背景,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好好的酒店外贸经理不做,大好前途不要,跑来跟他混什么啊?”      萧然微眯起眼,目光深邃地看着佩拉。   她已经知道的够多了,还要他来说什么呢。      “两年前你留下一张字条说要回意大利,从此就消失了。我去找过你,但酒店的人说你早就辞职了。我以为你是累了,也许是想换个环境又或者是给自己放个假。但我没想到,你放弃那么好的一个工作,竟然是为了过现在这样的生活。”      佩拉的眼眶有一丝发红。      她想象中萧然这两年的生活,应该是找到了一份更好,更能发挥他才华的工作。工资可以不像之前那么高,但会让他每天都很有成就感很充实很快乐。      又或者……他遇上了一个好女孩,定下心来了,才会选择不出现也不联系,与过去的一切彻底告别。   可他……竟一直在距她不远的另一座城市,过着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人生。      “有一点你错了。”萧然终于开口,“我不是累了,我是厌倦了。也许在你看来,做酒店外贸经理是份前途光明的好工作,但你不知道,我现在赚的钱是以前的好几倍。”      佩拉的心凉了半截。   他们现在谈论的,根本就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啊。      “萧然……”      “还有,你口中所谓的我‘现在这样的生活’,恰恰是我人生中过得最舒畅的阶段。我有一群随时可以陪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关键时候他们个个可以不计任何回报替我卖命。当外贸经理的时候我有什么?有的不过是人前对我微笑人后百般算计我的同事。”      萧然深不见底的黑眸仿佛能看穿一切,不管佩拉曾经坚信过什么,如今也已被他冷漠的表情,锋利的言语寸寸侵蚀,开始动摇。      差不多了,萧然想,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不管眼前人对他,又或者对曾经的一切还抱有什么样的幻象,都应该结束了。      “你想知道的我都已经说完了。”   萧然将西装外套扣好,从座位上起身,经过佩拉的时候停了停。   他垂眸看她,用依旧令人心寒的口吻说:“你就当没见过我,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不要来破坏我打拼了两年辛辛苦苦得到的一切。”      语毕,萧然径直就要离开,却被佩拉伸手抓住。   她起身看着他的背影,作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是因为闫嫣吗?”      萧然坚不可摧的伪装终于露出一丝破绽。      他在这行做了两年,早就学会了遇到任何事都不让对方看出自己在想什么的本领,可每次只要事关某一个人时,他就会控制不住地乱了方寸。      佩拉原本只是胡乱猜测,因为她怎么还是相信不了萧然会莫名和所有人断了联系,不惜抛弃过去与未来走上这条路。   她直觉一定有什么理由驱使着他。   当她这样想了之后,脑海中第一时间闪过的就是闫嫣的脸,那个萧然总是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人。      “看来我说的话你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萧然将她抓在自己小臂上的手拿开,转过身,又再换上一副没有波澜的表情。   “我会选择这条路,纯粹因为我在这里找到了乐趣和归属感。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你撒谎。”   萧然不知道,佩拉刚才有多明显地感受到他身子一瞬的颤抖。   她已经确信,事情绝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不要再做无谓的揣测了。我两年来都刻意不联系你们,这态度已经很明显。我选择这条路,注定和你是不同世界的人了。”   他看着佩拉明明通红了眼却依旧倔强的表情,顿了顿,在心里头叹气,继续说:“不要再来找我,这样对你我都好。”      说了这么多,佩拉只在最后这一番中听出了真感情。      他再三强调让她回自己的生活中去不要找他,在佩拉听来,他就是不希望她挖到事情背后的真相。   当然,也有可能他真的不想她妨碍了他在这条路上的发展。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会乖乖听他话的,就不叫苏佩拉了。      第二天一早,佩拉如约出现在了日出东方4栋1802单元房里。   只是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她就决定了。   她要继续余下一个月的假期,她要在上海租套房子住下来。      中介经理热情地带她参观,为她介绍:“苏小姐,你看我们这套房装修家具都相当的新,它的采光也好,四面又透风,过两条街就是购物中心,算得上是一等的好房了。”      佩拉跟着他四面看了看,不无赞同地点了点头。      中介经理看形势不错,继续说:“所以说这房是一定得亲自来看看的,看了就知道卖家出的价格其实是一点都不高的。”      “你说的对。”      一个月一万三的价格,就算这房采光再好再通风,佩拉都不可能觉得它便宜。   可是来看了之后,她觉得值了。   她看着对面那扇熟悉的房门,微微一笑,心想,就算是再高的价格,也值了。      昨天来的时候,佩拉就觉得这套房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没想到还真是。   中介经理还在身旁喋喋不休,佩拉打住他,已经有了决定:“行了,就要这套了。”      这样干脆,倒把经理吓了一跳。      又听佩拉说了:“你帮我联系一下,看看最快什么时候能让我搬进来。”      大单呀这是。   中介经理按捺不住的兴奋全表现在了脸上:“随时!业主说了,只要价格没问题,您随时可以入住。”    ☆、第 7 章   三天后,佩拉退了酒店房卡,拎着轻便的行李箱住进了宽敞的新家。      房子的主人是对相当富有的夫妻,他们俩常年为了各自的事业奔波在外,回家了也总是相对无言倒头就睡。   金钱上是富有了,精神上却相当贫瘠。      有一天,丈夫突然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放下一切,和妻子两个人来一场浪漫的环球旅行,不问归期,尽情放肆。   此想法一出,立马得到同样压抑已久的妻子的赞同。   于是乎,就产生了这样一套闲置的房子。      和昀天家温馨的布置不同,这套房的装修每一处都尽显富贵之气。   也不知道是受了感染还是反正钱都已经花出去,就也没什么好心疼的心理,佩拉竟然觉得用一万三租这样的一套房其实也不算太贵。      她在房子里转悠半天,发现根本没什么需要添置的。   左思右想,佩拉最后还是决定出门买点食材回来,在那一应俱全的厨房里先捣鼓上一番再说。      一开门,便撞见同样准备出门的岁穗。      岁穗见她从对面房出来显然大为惊讶。   “佩……佩拉?!”   “哈喽。”佩拉明朗地朝她招招手,带着些可爱的小得意,用大拇指反指着身后的房门对岁穗说:“我把这套房租下来了,我们现在是邻居了。”      见岁穗微张着嘴没反应过来,佩拉笑着问她:“你要出门吗?”      “啊,是。我要去超市一趟。”      “是吗?我也正想去买点蔬菜……”昀天因为岁穗让佩拉进门而朝她发火的画面霎时闪过,佩拉一顿,没把话说完。      佩拉是个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细腻的岁穗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你应该还不知道附近的超市怎么走吧,我带你去啊。”      岁穗都这么说了,佩拉自然是欣然应允。两人一同下了电梯,以步代行。      “对了,上次不好意思,害你被昀天责怪。他没有把你怎么样吧?”佩拉担心像昀天那样的人指不定会有什么暴力倾向。      岁穗摇了摇头:“他就说了我两句,没什么。”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你让我进门是件那么值得发火的事吗?”      岁穗看着佩拉干净的眼眸,思索片刻,缓缓开口:“你知道昀天和萧然是做什么的吧?”   “我知道。”   “像他们那样的身份,在外面有太多跟他们过不去的人。昀天不准我随便给别人开门,就怕有个万一对他会造成威胁。”      “想必他一定很爱你吧。”   佩拉自己没发觉,她看岁穗的眼神充满了羡慕,这一点,连着她所说的话在内,都令岁穗大为意外。      “为什么这么说?”   “他有多生气,就证明他有多在乎你。他担心你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当作威胁他的手段不是吗?”      岁穗看着佩拉天真浪漫的表情,先是一愣,尔后一笑。      “你错了。”岁穗带着悲凉的微笑摇摇头,“我和昀天之间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关系。”      佩拉见她面有异色,很识趣地就此打住,换了个话题。   “岁穗,嗯……我想问你件事,你知道萧然为什么会和昀天一起吗?”   岁穗抿嘴一笑,她知道佩拉老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其实我对萧然的事不是很了解。我只知道两年前,昀天刑满获释从牢里出来的那天,萧然事先已经等在外头,主动表示想跟着昀天。昀天进去以前混的比现在还要好,可是两年的时间发生了太多变数。以前那些和他对着干的人,现在都坐上了比他要高的位置,以前跟着他的兄弟多数也都投靠了别人。那时候的昀天基本上是没有半点势力的,是萧然协助他,两个人联手才又爬到现在的位置。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就不清楚了。”      岁穗把她所知道的悉数说与佩拉听,佩拉了解到的越多反而越是糊涂了。      高二那年暑假,萧然去了意大利留学。两年前,正是他学成归来的时候。      当时他不仅仅只是作为海归,还带着任务,作为SAKURA酒店外贸经理的身份,回国来和霍氏集团的执行总裁霍申谈合作项目。      然而,在双方召开的新品记者发布会现场,作为特邀嘉宾的闫嫣突然昏倒跌落舞台被紧急送往医院急救。   后来医生诊断出闫嫣突然昏迷的原因是食用了过量的亚硝酸钠导致中毒。经过抢救,闫嫣度过了危险,但却因为摔下台时撞到脑部不幸失忆。      国内最受喜欢女明星中毒事件引发热烈关注,警方对此案也是特别上心。      他们带走了当天发布会上提供的所有食物,发现只有闫嫣的那一份含有亚硝酸钠。因超过三克的亚硝酸钠即可致死,警方初步断定那是一起蓄意谋杀案件。可惜的是,直至今日都还没能查明当时的投毒者是谁。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由这件事还扯出了另一个话题,那就是调查过程发现,当时由霍氏提供的溢香筒骨汤里含有大量的肉味香精。      警方深入调查后发现,霍氏旗下的餐饮店多年来一直都在食物中添加各种香精,这点使民众对其大为失望。霍氏集团甚至为此一度陷入危机。好在有霍申的父亲霍百名以及他的伯伯霍百威出面,动用了多方人脉才度过难关。      话说回来,如今最让佩拉感到困惑的便是,两年前萧然为什么会在闫嫣尚未康复的时候,匆匆留下一张说要回意大利的字条,却只身前往上海找昀天?      从超市回来之后,这个疑问就一直在佩拉脑海中盘旋久久不能消散。烦躁又无聊的她最后出了门,鬼使神差般地乘车来到了萧然厉声禁止她再踏入的地方——DenIs酒吧。      晚上的DenIs和白天不同,灯红酒绿热闹非凡。   佩拉会来这里倒不是为了找萧然。只是别人越不让她来的地方,她就越是有股倔劲想来看看这地方有什么特别。      可佩拉万万没想到,就是因为这点好奇心的驱使,竟会为自己带来一场始料未及的灾难。      酒吧里充斥着强劲动感的音乐,男男女女有暧昧贴身磨磨蹭蹭的,有碰杯痛饮搂搂抱抱的。      佩拉不自在地穿过人群,自动忽视如饿狼般的男人们挑逗的眼神,溜达了一圈无所适从正准备离开,却意外被擦肩而过又转身回头的一男人叫住。      “你是……”那男人穿着黑色T恤,看着佩拉的脸不确定地开口:“你是苏佩拉?”      佩拉觉得他有一点面熟,但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我认识你吗?”   “你不认识我,但是我认识你啊。”那男人难掩兴奋之情,“我很喜欢听你的广播,我有关注你的微博,看过你的照片所以认得你。”   “是吗,谢谢你。”那男人像个小粉丝一样看着佩拉乐呵呵的,把佩拉给逗乐了,“怎么称呼你啊?”   男人低头搔起后脑勺,笑得腼腆:“我叫阿邦。”      右后方,昀天和几个人从大包厢里走了出来。      身边有一人远远看到了正在聊天的佩拉和阿邦。   他眯着眼不确定地说:“诶,那不是然哥的马子吗?”      昀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认出了佩拉。   “你哪里听来的?”   “不是听来的。上次那妞来酒吧找过然哥,不过是白天。她站在包厢外面还被基仔误以为是偷听的抓了进来。然哥还挺紧张她的,基仔说要把她带下去问话的时候,然哥就一个人把她带走了。大家就猜这估计是然哥新泡的妞吧。”      昀天听着身旁人一番话,盯着佩拉,若有所思。      他让别人先走,只留下自己最信任的那个,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吩咐:“去替我查一查那女的什么背景。”       ☆、第 8 章   数日后,萧然在驱车前往同安寺的路上接到了一通电话,是昀天打来的。      “你现在来DenIs一趟。”   电话那头,昀天嗓音低沉,只说了这么一句。   “出什么事了?”   “来了再说。”      萧然从昀天的态度里直觉到不对劲,却没什么头绪,只好调转车头以最快的速度开向DenIs。      停车场里只停有一辆昀天的车,这个时间这种现象实属异常。   萧然愈发心疑,无数种骇人的猜测灌满脑海。他带着戒心走到包厢外,想好了几种可能与对应的措施后,这才谨慎地推开包厢门。      可门内的场景却与他所想象的任何一种都大相径庭。      整个包房里只有两个人,昀天安然无恙地坐在沙发上,佩拉被五花大绑封住了口跪倒在地。      见萧然进门,佩拉挣扎着极力想发出声音,乞求帮助的眼里充满了恐惧。      此情此景使萧然多少有了谱。   他心一紧,自佩拉第一次出现在DenIs的那一刻起,他一直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      昀天起身,表情凝重地绕着佩拉走了两圈。   萧然紧盯着他和佩拉,暂不轻举妄动。两人彼此心照不宣,却都沉默着等对方先开口。      “坐?”      萧然一动不动,昀天也不勉强。      “跟你分享一件我刚刚知道的趣事。”   昀天在颤抖不止的佩拉身边来回踱步,安静的包房里,萧然沉重的心跳声显得尤为响亮。      “二十几年前在北京,有一对兄弟非常出名。大的那个叫霍百威,小的叫霍百名。他们两个在二十出头的年纪,白手起家联合创办了现在响当当的霍氏集团。”   昀天的表情里有些许玩味,此时此刻,这样的表情等同于莫大的残忍。      “四年前,霍百名的独子霍申接管了公司,成了公司的太子爷,北京最年轻的企业家。然而外界不知道,霍氏集团其实还有一位千金小姐,那就是霍百威的女儿,霍申的妹妹——”昀天在沙发上坐下,身子前倾,将脸贴近跪倒在地的人身侧,抬眼看着萧然,动了动嘴角,继续说:“——名叫苏佩拉。”      滴答。      在充满冷气的包厢里,不断有汗从萧然的额头上冒出,顺着脖颈落下。   他攥了攥拳,视线在佩拉和昀天身上来回。      “佩拉和霍家关系并不好,她随她母亲姓苏而不姓霍,她在广播台工作而不是在霍家的公司。”萧然咽了口口水,他知道他现在所说的每一个字都非常关键,“她和霍申也只是在血缘上有一点关系的两个人,仅此而已。”      昀天看着萧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知道这位特立独行性格倔强的苏大小姐和霍家关系不好,是因为霍百威搞外遇气死了老婆导致的。但她和她的哥哥霍申倒是从小一起长大,兄妹俩感情好得不得了。”      “天哥。”萧然语中有一丝恳切,“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出现在我们四周想要搞清楚一切。”话音落下的同时,昀天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刀抵住佩拉的喉咙。      “不要!”萧然终于不能再保持冷静,他感觉他整颗心脏都快从胸口跳了出来,“天哥,不要动她。”      昀天的刀口牢牢地抵在瑟瑟发抖,已吓得泪流满面的佩拉喉间,他冷着声道:“她是霍申的妹妹,又刻意搬到了我家对面还频繁进出DenIs。给我一个不动她的理由。”      “她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人。”      对于萧然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下霍申身边人的行为,昀天真的已经快要忍无可忍。过了很久,久到对佩拉来说,时间的界限都快要模糊了,昀天才把刀慢慢放下。      他在包房里走了几步,气急败坏地拿一些易碎品发泄一通,蹙着眉走到萧然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警告:“想想你这段时间做的事情!我希望你还记得霍家对你做过些什么!”说罢,摔门就走。      萧然暂时没有精神理会昀天的话。他整个人都松了口气,抬手抹去额上满布的汗液,心有愧疚地走到被吓到瘫软的佩拉身旁。      “没事了。”萧然一边帮她松绑一边温柔安慰:“别怕,已经没事了。”      哭花了脸的佩拉怔怔地还未完全从惊恐中脱离,刀口那冰冷的温度还残留在她的皮肤上。   昀天当时只要用力那么一划,她的整个人生就此告终。      整个过程佩拉一度大脑空白,她只听到了萧然的最后一句话,救了她的命。      萧然心疼地将黏在佩拉脸上的头发向后拨开,捧起她失了魂般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用大拇指替她抹去了脸上交错纵横的泪。      佩拉在萧然双手的支撑下仰头看他,只一个对视,刚被拭去的泪又再夺眶而出。   她伸手抱住萧然,所有被恐惧压住的情绪都在这一刻爆发。      待佩拉情绪稍微稳定之后,萧然才扶起她准备送她回家。      包厢里灯光昏暗外加佩拉还没完全缓过劲来,行走的过程中几乎把全部的重心都移到他身上。直至走出包厢,萧然才发现佩拉右腿的异样。      “你小腿怎么了?”   萧然让佩拉扶住吧台,自己则蹲下身查看,发现她不止两条腿有多处擦伤,就连右脚脚踝处也有红肿。      “我……”佩拉被恐惧侵袭,一度都忘了这点皮肉之痛,“昀天骗我说你要找我,我跟着他走了一段发觉有点不对劲后试图逃跑,结果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尽管佩拉口口声声称只是小伤,萧然还是坚持送她去了医院。      讨厌医院浓重消毒水味的佩拉一路上还在喋喋不休,直到医生一边帮她的伤口消毒一边念叨这伤如果不好好处理估计会留疤,佩拉这才没了声音。      至于她右脚脚踝,诊断结果只是轻微扭伤,好好休养几周即可康复。      佩拉待医生对其伤口进行包扎,再耐心听完各项叮嘱后,在萧然的小心搀扶下又再上了车。      尽管车窗大开,晚风凉爽萦绕左右,两人之间的气氛仍旧凝重。      红灯前,萧然手把方向盘,视线落在佩拉刚刚被胶带勒出淤痕的手臂和哭肿了的双眼上,心里疼,脸上却皱起了眉:“听说你租下了昀天对面的那套房子。”   佩拉咬着牙没有吭声。   萧然见她不答,继续说:“我现在送你回那儿。”   “不要。”   果然,佩拉的反应很是激烈。   “为什么?”   佩拉又以沉默作答,眼里是藏不住的惧怕。      “我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你很清楚昀天是个什么人物。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躲得远远的,还特地送上门去,每天在他的视线里打转?”      “你是真的不知道才问我的吗?”   佩拉皱着眉头转头看萧然。   “不说别的,就说我和你从高二认识到现在,也算七年的朋友吧。如果今天换作是我,你难道会袖手旁观,不劝我回头是岸吗?况且在我心目中你绝不是会这样犯糊涂的人,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我想要帮你。”      见萧然渐渐又恢复了初见时拒任何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面孔,佩拉无奈地叹了口气,后背靠在椅背上,别过头看窗外,话音飘渺:“我正好放了假,昀天家对面又正好有出租房。我只是想在这里暂时落个脚,等假期结束后可以和你一起回去。”      佩拉任萧然将她载往一条完全陌生的道路,也不多问。两人各自无言地看着不同的风景,心怀异事。      就这样一直过了十分钟左右,萧然终于将车七拐八弯开进了一个地下停车场停妥。他帮佩拉开了车门,依旧小心地扶着她下车。      “你要带我去哪?”   “我家。”   见佩拉双颊登时爬上一层淡淡的红晕,萧然接着说:“你腿脚不方便,现在需要有人照顾。况且昀天随时还有可能对你不利,在我家待几天是最安全也是最好的选择。”      萧然冷静地分析解释依旧没能逼退佩拉脸颊上的红晕,反倒令它们愈加猖狂。   佩拉轻轻哦了一声,没敢看萧然的脸。      好在当萧然打开家门的时候,一份重大的视觉冲击令佩拉很快就忘掉了这点尴尬。      年少的萧然总是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衣,干干净净的是所有女生眼中最美的风景。   现在的萧然虽然蓄着胡渣,却平添成熟魅力一点没有邋遢的感觉。   然而这样一个男生的家,却生动形象地解释了什么叫做“杂乱无章”。      萧然故作镇定地让佩拉往沙发上坐,尔后简单地把目之所及的范围收拾了一下,继而自我满意地转身进厨房给佩拉倒水去了。      佩拉看着萧然如此新鲜的一面,嘴角禁不住上翘。然而当她瞟到沙发旁的玻璃桌上摆放的照片时,笑容很快又从她的脸上消失。      萧然的房子简简单单的没有什么装饰品,这张被夹在黑色相框里的照片应该算是唯一的摆设了。      照片里有五个男人,他们看起来像是在为其中的某一个人庆生,每个人都笑得特别灿烂,站在最中间互相搭着肩膀的萧然和昀天俩人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惹眼。      接过萧然递过来的水,佩拉却没有什么心情喝。   她将视线从照片移向他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的身份会让昀天想要杀我?”      萧然知道佩拉迟早会问,也不打算回避这个问题。      “你知道昀天曾经坐过三年牢吧?”   “我知道。”   “是霍申陷害他的。”      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作为富二代的霍申年少轻狂起来就更加放肆了。      当时还只有17岁的他曾疯狂沉迷于酒吧、游戏厅等地,每次花起钱来都是大手大脚,吸引了一批游手好闲的小混混和他称兄道弟。      小混混们吹起牛来那是一套一套的,霍申信以为真,还以为自己真结交了什么厉害人物,和别人发生冲突以后态度是更加地横了。      令霍申没有想到的是,当自己真正惹上麻烦以后,那些所谓的“厉害人物”竟一个人都派不上用场。      而他当时惹上的麻烦,正是彭昀天。      无知的霍申在得罪昀天后还不知死活地吹嘘自己有多少人罩,扬言分分钟可以砍死他全家。如此这般换回的自然是一顿痛打以及很长一段时间的不得安宁。      好面子的霍申没有和任何人提过此事,心里却默默地等待机会报复。      经过连续几天的盯梢之后,终于让霍申等到了一个机会。      他发现每天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昀天总会去五里巷的一间旧房。      一开始霍申还没什么头绪,直到有一次,巷子前警笛声响,他看到彭昀天领着一众年轻女孩从巷子后头跑了出来,女孩个个浓妆艳抹,有的还裹着被单衣衫不整,霍申这才明白过来。      于是,他产生了一个想法。      记得那天,民警在霍申报案后的五分钟就赶到了现场。      霍申躲在角落,拿着木棍等着彭昀天的出现。终于,他像曾经看到过的那样,等所有人都走了,才断后离开。      不同的是,这次他跑不掉了。      霍申上前,从背后一个木棍挥下去,昀天膝盖一弯,跪倒在了地上。心中莫名燃起了一星火苗,霍申突然觉得刚刚挥下去的那一记好爽。      他着了魔一样对着昀天的腿不断地踢,不断地打,不断地听着昀天大叫,不断地笑。      然后,他将事先准备好的毒.品塞到弓着身抱着右腿的昀天身上,就这样离开了现场。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霍申似乎没有想过昀天被关进去后还会被放出来。      本来他是必死无疑的了,但萧然的出现却改变了一切。   他告诉昀天霍家和他之间的恩怨,他说死并不是最痛苦的事,生不如死才叫折磨。于是两人达成共识,以把霍家所拥有并重视的一切事物都摧毁为目的走到了今天。      萧然把故事的上半段一字不漏地告诉了佩拉,对故事的下半段,也就是自他出现以后的事,却只字不提。       ☆、第 9 章   接下来的一周,佩拉几乎是翘着脚度过的。      萧然偶尔早回家,便会做好饭菜和佩拉一起吃。如果迟回家,也会帮佩拉叫好外卖送上门,一点不需要她操心三餐问题。      如此好生养着,脚伤自然康复得快,不过短短几周时间,佩拉基本上就已经能够踩实地面了。      可是当萧然扶着她,关切的视线落在她脚踝上问:“感觉怎么样,能试着自己走了吗?”的时候,她却犹豫了一下,然后鬼使神差般摇了摇头说:“踩下去的时候还是有一点痛。”   “不着急,脚踝扭伤是比较耗时间。”   萧然一点也没有怀疑,这么说完之后,又继续扶着佩拉下了楼。      今天是去医院复检的日子。      或许是太低估医生的能力,佩拉没想到他只是将纱布拆掉拿手指头摸了一下,心里就有了谱,脸上露出笑容对她说:“恢复的不错,下地走路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吧?”      佩拉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她瞥了萧然一眼,硬着头皮坚持:“有啊,下地走路还是会痛。”   医生脸上登时浮上困惑的表情,他想了想,继续说:“也许是心理作用吧,你试着将脚板慢慢踩实看看。”   佩拉心一下就虚了,她看着医生鼓励的眼神,没有办法,只能照做。当脚板完全踩实地面的时候,能看到医生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至于萧然,佩拉全程不敢看他。      “感觉怎么样?”   面对医生的再次问话,佩拉已经没有了说谎的勇气,只能照实答:“……好像是不痛了。”   “对嘛。”医生如释重负般笑着点了点头,一边在病历上做记录,一边交代:“虽然你恢复的不错,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这个时候最怕二次受伤,切忌负重,切忌运动,两周之后应该就彻底没事了。”      谢过医生,佩拉习惯性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萧然的手从后头搭上,再次将她扶住。   她惊讶地抬头看他,却见他表情自然:“医生不是说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云淡风轻一句话,缓解了她所有尴尬。      出门的时候天朗气清,准备回去的时候却飘起了零星小雨。两个人并肩站在医院门口等着,望着。   一阵风刮过,夹着雨,吹得佩拉肩头一含。萧然看见了,将身上外衣脱给她穿。风吹得空袖摇摇摆摆,萧然干脆站到佩拉面前,高大的身躯正好替她挡住了风雨。然后,他将衣袖套进她的胳膊,将拉链拉高,嘱咐她:“天渐渐开始凉了,以后出门记得多带件外套。”      佩拉愣愣地点了个头,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听在耳里,却全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又听萧然继续说:“你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   佩拉不明白,萧然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听起来就好像,时间到了,他又准备离开她了。      佩拉伸手抓住走进雨中的萧然的手,眼中是灰暗的天:“不要走。”   萧然回头看她,脸上表情有些惊讶:“怎么了?”      “不要离开我。”   眼中是佩拉惊惶失措的脸,萧然顿了一下,走回来,手抬到了她脸边,停了停,在她肩头落下:“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很快。”      佩拉愣了一下,慢慢把手松开,隔着雨注视着萧然逐渐远去的背影,半晌,为自己的患得患失笑出了声。      车开进了浦东,被擦的反光的黑色建筑物上挂着一幅巨型海报。海报中,女明星的脸被放大了数倍却依旧精致迷人,有调光,却没有过多的PS,佩拉会知道,是因为那人是闫嫣。      不知道那起案子进展怎么样了。   佩拉还想跟萧然说这件事,却见萧然也抬头,将目光落在那张海报上。      从以前就是这样,只要顺着萧然的目光,就一定能看到闫嫣。      突然之间,佩拉什么也不想说了。      黄灯转为绿灯,队伍后头响起了鸣笛。萧然将视线收回,踩下油门。      佩拉已经十分钟没有说话了。      萧然将目光瞥向她,想到那个曾经在他身旁“萧然,萧然”叫不停的女孩。   霎时间,恍如隔世。      车子经过沃尔玛,萧然放慢速度问她:“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吗?”   佩拉抬起头来看他,提议:“不如出去吃吧?”   “也行,你想去哪里吃?”   “楼下过两条街新开了一家大排档,每次经过都爆满。”      看得出来,佩拉已经想吃非常久了。      “好。”萧然的声音里难得带着笑意:“那你晚上在家等我,我回去接你,我们一起走。”      窗外的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阳光从云层中透了出来。   佩拉看着萧然向上扬起的嘴角,不知道这是两年多以来,他第一次这样毫无戒备,发自内心的笑。      当晚七点,佩拉穿了一条红色的裙子出现在萧然面前。   打眼的颜色,将她的皮肤衬得愈发白皙。      “怎么了?”佩拉被他盯得有些别扭,拉了拉裙角问:“我这样穿是不是有点奇怪?”   萧然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不露痕迹:“没有……挺好的。”      七点的大排档已是座无虚席,老板娘扯着嗓门问了一句:“几位?”然后在最外边,高低不平的水泥地上给他们重新开了一张桌就算是位子了。      萧然有些迟疑,还想问佩拉要不要换个地方,却见她已经走到海产区,大闸蟹半斤,墨鱼两头的点起来了。      他分明想请她去更好一点的地方吃,可只要她喜欢,那也就无所谓了。      不过十分钟的时间,桌子上满满当当的就全是菜了。她和萧然碰了一杯,然后边剥蟹壳边说:“我看了一下,这家菜还挺便宜的。先说好啊,今晚我买单,你可千万别跟我抢。”   不想萧然却说:“那可不行,最后一顿了,怎么都得我请。”   佩拉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他,半晌才从嗓子里发出一句:“什么叫最后一顿?”      萧然也停下看她,终究还是要走到这一步的。   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机票:“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是时候回北京去了。”      机票很明显,只有一张。      “那你呢?”   “我留在上海。”   “继续过这样的生活?”      萧然看着她,没有说话。      原来如此,原来今晚这顿饭的目的,是要遣她回去。      “好。”佩拉给了自己一些缓冲的时间,然后抽出一张纸,将手擦干,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干,摆出要解决问题的姿态说:“我可以回北京,你也可以继续留在上海。那我们呢?”      我们。   多么美好的一个词啊。      “我们有什么问题吗?”      萧然说这句话时候,眼里沉淀的冰冷,成功刺伤了佩拉的心。   鼻尖泛上了一丝酸红,佩拉别过视线,调整了一下,又再落回萧然身上,直视着他:“如果你忘了,我不介意再说一次——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七年前,那场焰火下,佩拉也曾对他这么说过。   不一样的是,当时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如今,却得到了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      “为什么你要跟我说对不起啊。”佩拉红着眼,手抬在额上放了放,又落下来,“如果是这三个字的话,那你为什么要和昀天说,我是你非常重要的人?“      萧然的脸上已经完全退去了表情,他的目光是空洞的。   空洞,最完美的掩饰。   “如果我不那么说,他会放过你吗。”      佩拉的执念像一把琴,如今断了一根弦。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红色绸带,展开来递到萧然面前,眼鼻已通红:“那这呢,这又是什么?”   萧然的目光再一次空洞,桌底下的拳头攥了攥:“你没有看到,在它的边上,还绑着一条,上面写着闫嫣的名字吗?”      第二根弦也断了。      佩拉心落了一下,满满的全是荒唐。   “你为什么要提她。”   “你不知道吗?”      第三根弦……      “……算了,我不想知道。”佩拉摇了摇头:“你不要说。”      尽管如此,耳边还是传来了萧然的回答:“因为我喜欢的是她啊。”      这回不再是弦,佩拉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哐”地一声,带着她的整个青春,一起毁灭。      周围明明喧嚣无比,佩拉的世界却万籁俱静。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眼泪也在脸上风干,佩拉看着远处闪烁的霓虹,突然之间笑了出来:“你也是疯了,你喜欢闫嫣……呵,可她是你的姐姐啊。”   “我是他们家领养的小孩,我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这一句话比前一句更具冲击力,一下就粉碎了佩拉的所有念想。      难怪佩拉从以前就有种奇怪的感觉,难怪萧然从来不叫闫嫣“姐姐”,难怪每次只要顺着他的视线,就一定能够看到她。      “那我算什么呢?”大颗大颗的泪又再从眼眶里掉了出来,佩拉不是在问萧然,她是在问自己,她在问时光,她在问每一个想他想到失眠的夜晚。      眼前的人已经变得很模糊了,佩拉撑着额头,拿酒给自己满上。眼前的人伸出手,将酒瓶拿开:“不要喝了。”   佩拉自嘲一笑,冲老板娘喊:“这边,来一箱酒。”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反正眼前一切都产生了重影,依稀记得有人将她背了起来。      她真的好累了,累得将昏昏沉沉的脑袋重重地压在他的肩窝,嘴里还不断呢喃。   “……我喜欢你。”      泪水顺着眼窝流下,安安静静地打湿萧然的肩头。佩拉吸了吸鼻子,扭转过头将脸对着萧然,绵绵不绝的话语连着呼吸,一句一句吹进萧然的耳。   “……真的……非常喜欢你。”      ……      犹记得那年夏天,晚风如斯。   时值校周年庆,焰火之夜。      不喜热闹的萧然早早地就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个人躲到清净又视角好的地方待着。可没一会儿功夫,就被像装有雷达侦测器的佩拉寻着。   反常的是,佩拉找着他后却没有吵他,只是静静地与他并肩而坐。      夜色很深,萧然看不清佩拉的神情更猜不透她的心思。迟钝如他,完全没有察觉出一丝异样,只觉得清风甚好,于是也不多想,静心享受和话唠在一起难得的清净,等待焰火。      校周年庆的焰火自然是别出心裁,炫彩夺目。一轮一轮冲向苍穹,映现出萧然嘴角微微的笑容以及佩拉双颊的异常绯红。      佩拉会出现在这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从她发现自己对萧然的喜欢程度随着时间推移在不断上窜,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见到他,最大的期待也是见到他开始,佩拉就看中校周年庆的焰火之夜了。   她暗暗决定一定要在这一天把对萧然的感情说出口,她是鼓足了勇气才走到这里的,可现在她又需要再多深呼吸几次才能开口。      “萧然。”佩拉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嗯?”依旧是那样漫不经心懒洋洋的调调。      璀璨焰火的散落声遮不掉佩拉剧烈的心跳声,她瞄了一眼身旁萧然仰头欣赏焰火的侧颜,咬咬牙,探出上半身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我……我喜欢你!”      被吻的人带着发懵的表情缓缓转过头对上佩拉的眼,绚烂的焰火齐齐绽放点亮了整个夜幕。      焰火下的两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对方的眼睛,一秒两秒之后,佩拉涨红的脸也到了一个极限,害羞使她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情况下拔腿就跑了。      一个七年前,一个七年后。   同样四个字,却带着截然不同的心情。      萧然不得不承认,当时他听到佩拉的告白后不是没有丝毫感觉的,可惜的是……他的心里却早已住进了另一个人。      如果他只是一个平凡家庭出生的孩子,如果他不曾遇见过闫嫣,那么他或许会和佩拉在一起,每天过着吵吵闹闹的日子。      可惜这世间每分每秒都在发生着无数可能,却就是容不下一个如果。       ☆、第 10 章   十岁以前,萧然是没有名字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被抛弃还是被拐卖,只知道,打从记事以来他就一直在一间旧橡胶厂里做童工。   那里总是点着黄色的灯,看起来总是昏昏暗暗的。      小小的孩子面无表情地穿梭在满身臭汗的大人中间,一天忙完后就被关进小黑屋里靠馒头果腹,没有力气使坏罢工,得到的往往都是一顿痛打。      那段时间里,生命中唯一的光,就是小黑屋顶上的一扇窗。      小孩经常捂着饿到发疼的胃,弓着身蜷缩在地上,双眼直直地望着三寸方窗之外的天空,望到出神,也就忘了伤痛。      偶尔有鸟从窗外飞过,眼泪便会不自觉地流下来。鸟多幸福啊,世界那么广阔,灵魂那么自由。      日复一日的奴役,日复一日的绝望。   终于有一天,他受不了了。      看管他的人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谨慎,小孩就是趁着这个机会,头也不回地跑了,向窗外未知的世界,疯狂地跑。      可是窗外的世界,却不只是蓝天和白云而已,还有现实。   现实就是,小孩在工厂里至少还有馒头,可是在外面,他却连馒头都不再有。      黑暗中,是窗外的那束光在支撑着他向前。当双脚已经感受不到寒冷,当意识已经从身体中抽离,小孩坚定地告诉自己,他要走下去。   只要走下去,就能抓住那束光了。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小孩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光居然就在他的身边。      他永远也忘不掉,那一天,当那个女孩看着他一点一点笑起来的时候,他心里有多么震撼。      原来这个世界不止有冷漠,不止有狰狞,还有笑容,还有希望。      他看着女孩跳着冲门外喊:“奶奶,他醒了。”然后,一位身子骨看起来分外健朗的奶奶走了进来。   从此,小孩再也不羡慕天上的鸟儿,因为他拥有比天空更广阔的东西。   那是爱。      女孩常常会牵着小孩的手,在依山傍水的村子里尽情地跑。   她告诉她,她的名字叫闫嫣,他却想了半天告诉她,他的名字叫作“喂”。      女孩皱了皱鼻头,拉着小孩找奶奶。奶奶说:“我们一起给弟弟取个新名字好吗?”   女孩跳了起来,坐到床边想了好久,然后欢喜雀跃地说:“叫萧然吧。”      萧然。      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无数期待,女孩笑着问他:“以后你就叫萧然好不好?”   小孩点了点头:“萧……然。”      终于,他也有名字了。   终于,生命里的光,不再只是窗外的那一点微弱了。      如果说鸟儿是为了天空而存在,那他就是为了光而存在。   为了她,他可以做任何事。      但……鸟儿真的是为了天空而存在的吗?      **      那天以后,佩拉就从萧然的世界里消失了。   萧然本想去找她,转念又觉得这样或许对她更好。更何况,他最开始的目的,不就是想让佩拉从他身边离开吗。      数日后,去澳门谈生意的七爷回来了。萧然收到通知,要他去七爷在中环的那栋别墅碰面。      平时七爷要是有事交代,简单的都直接让上面的人通知下来,比较复杂的才会找人面谈,但大部分也都是在DenIs。像这样到他别墅谈的,萧然还是第一次。   况且他自问现在在DenIs的地位,应该还不到资格踏入七爷的别墅。      萧然正想着,就在别墅内设的停车场碰见了昀天。   这还是继上次昀天发现佩拉身份以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萧然很自然地停下脚步等他,昀天也自然迈开步子朝他走来。      “那个霍家大小姐怎么样了?”两人并肩走了一小段,昀天突然开口这么问道。   “你不用担心她,她对我们的计划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昀天瞟了一眼萧然严肃的表情,笑了。      “你放心,既然你都说了她对你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人,那我就不可能再对她做什么了。”      昀天顿了顿,把手搭在萧然肩上,停下脚步,微微凑近他的耳边语重心长道:“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句,这条路上,除了义气,任何感情对我们来说,都是累赘。”      昀天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萧然的肩,留他一人在原地慢慢消化。      萧然揣摩着昀天的话,再望着他在偌大停车场上渐行渐远的背影,刹那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      七爷的别墅豪华非常,萧然和昀天在管家的带领下进了书房。      “坐。”      七爷手夹雪茄,发福的脸庞在烟雾之后显得很是和善。管家替二人沏好茶,背着手站在七爷身后。      “知道我为什么一回来就急着找你们吗?”   七爷将后背靠在座椅上,一边吸着烟,一边将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      “和澳门那笔生意有关吗?”昀天思索片刻猜测道。      七爷嘴角边勾起一抹笑意,他将身子前倾,用夹着雪茄的那只手指昀天。      “我是急着要告诉你,你的时代到了。”      昀天和萧然被这句话搞得一头雾水,两人侧脸相觑皆不得其解。七爷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笑,绕过方桌走到昀天身旁。      “我这一趟去澳门,最后悔的事就是带上了阿开。他性子太冲,行动永远在思考之前,害我白白失了几千万的生意。”      七爷口中的这个阿开,全名卢世开,和昀天是同一时期加入DenIs的。他做事心狠手辣,以此着称,和昀天曾是实力相当的死对头。如果不是昀天被关三年,今天在DenIs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人就绝不可能是他了。      “这笔生意花了我整整两个礼拜的时间都没能谈下来,一方面是阿开的问题,另一方面也是那边的人太不识好歹。可是那块地我是势在必得的。”   七爷慢腾腾地绕回座位,郑重其事地看着他俩说:“我叫你们来,是希望你们能替我再去一趟,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务必帮我搞定这件事。”      七爷特意强调了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萧然和昀天瞬间就明白了。      七爷在外头和别人谈的不高兴了,生意便成了其次,除掉妨碍他的人才是正事。      昀天很能干,只是一直缺一个机会。   说得好听一点,七爷这叫给他机会,如果事情办妥,不仅自己心情畅快,昀天的势力也能大幅上窜。   说得难听一点,如果事情再次被搞砸,那么对于七爷来说也不过是损失两个无足轻重的人罢了。      虽然也把七爷的心思看的明明白白,昀天和萧然还是雀跃得“领旨”退了出去。毕竟这是他们辛苦打拼了两年终于等到的,尽管他们也明白若事情失败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昀天和萧然离开以后,管家一边伺候着七爷一边拿捏得当地奉承。      “七爷这招高明。如果这件事真被昀天他们摆平了,不仅能解决澳门那边的问题,又能够牵制住最近野心越来越膨胀的阿开,还能多两个用得上手的人,真是一石三鸟。”      “论头脑,昀天不知道胜阿开多少倍。但那小子运气不好,被关了三年,失掉了很多人心,再加上阿开一直打压他,他能够走到今天这地步已经是不容易了。这回如果他能帮我把事情办成,我就提他一把,让他和阿开平起平坐,到时候他们两个互相制约,我就省了不少事了。”      “可有一点我不明白,七爷您为什么会叫上萧然?”      “阿开那小子就算歪点子再多,我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想什么。可萧然……”七爷吐了口烟,烟雾之后的双眼微微眯起:“他加入我们也有两年多了,我却始终摸不透他这个人。名义上他是跟着昀天的,实际上昀天能有今天全靠了他。DenIs里有太多攻击性和目的性很强,但却没有配得上自己野心的能力的人。他却相反,明明很有能力却一点也看不出任何攻击性和目的性……我直觉这是一个可塑之才,他应该会比阿开甚至昀天更有前途。”      第二天下午,昀天和萧然就出发去了澳门。      年轻人的办事效率自然是不用说的,外加上七爷特准的“不管用什么手段”。七爷斯斯文文花了两个礼拜时间还搞不定的生意,昀天和萧然只用了三天便轻松拿下。      可此番收获还是有一定牺牲的,昀天在办事的过程中,右腹中了一刀,强忍之后还是当场倒了下去。等他再次醒过来,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了。      当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意识还没完全清醒的时候,就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天哥醒了……天哥醒了!快,快去叫医生。”   然后是纷沓而至的脚步声。      昀天皱了皱眉,将眼皮完全睁开来,身侧是好些熟悉的脸庞,萧然站在最前面。      “我怎么了?”      昀天看到一群男人围着他,有些哭笑不得,想要将上半身撑起来,右腹却传来了撕裂般的疼痛感。      萧然见他面有异色,伸手扶住他:“你就躺着吧,别把伤口弄开了。”      昀天也不逞强,躺着任医生检查了一番,期间也想起了这伤是怎么来的。      “其他人都还好吧?”他问离他最近的那个人。      “都好着呢,而且地我们也成功收下来了,天哥你就安心养伤吧。”      昀天听到这话就放心了,他躺了一会,突然又问:“对了,我躺这多久了?”      在外头跟医生谈完话的萧然走回来,答他说:“有两天了。”      只见昀天拢起眉来,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今天几号?”   “23号吧,怎么了?”      昀天愣了一下,然后不假思索地拔下插在手臂上的针管,翻开被子撑起上半身,右腹又传来了撕裂般的疼痛感,昀天捂住伤口咬着牙,缓了缓,坚持下床:“帮我订一班最近的机票,我得回去。”    ☆、第 11 章   两个月的假期在指缝间一点一滴流逝殆尽。   佩拉原本是想利用假期放松心情,没想到却使内心徒徒蒙上一层灰。当初说希望假期结束以后可以和萧然一起回去的话也成了空谈,令她每每想起都直觉好笑。      是时候忘记一切重新出发了。      佩拉在流浪的日子里也想通了许多。其实在追寻萧然的这条路上她一直就看不到什么希望,却抱着只要他没有爱的人,自己就还有一线可能的念头,靠着欺骗与麻醉自己度过了七年时光。      然而如今一切都破碎了。   破碎得彻底。      萧然对闫嫣的感情佩拉是看在眼里的,他看她的眼神里总是带着光。那是一种即便当时明知他俩是姐弟都教人羡慕的眼神,更何况如今……      经过十来天的流浪以后,佩拉重返上海,回到之前暂租的那套房,一方面是要收拾行李,另一方面是想和岁穗告别。      虽然她们只是萍水相逢,往后或许也甚少有机会再见面,可正是因为这样,离开时的用心道别便显得更为必要。      佩拉带着些许忐忑摁下了昀天家的门铃,幸好前来开门的人是岁穗而不是房子的主人。      “佩拉?!好久都没有看到你,我还担心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又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岁穗的眉宇间是真的担心。      “我本来就是度假经过这里多停了几天而已,之后我就又跑到其他地方玩去啦。”      岁穗从她的强颜欢笑中看出不对劲,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你和萧然之间……出什么问题了吗?”      佩拉笑着摇了摇头。      “哪有什么问题……哎呦别说他了,我今天来是想和你道别的。我的假期结束了,我要离开这里了。”      “你要离开这里了?”岁穗看着她,内心涌上一股不舍之情,她后知后觉拉过佩拉的手将她往屋里请,“我正好在做晚餐,进来一起吃吧,就当……就当我为你饯行。”      佩拉立马慌张地拒绝:“不好吧,让昀天知道又该冲你发火了。”      “放心吧,他和萧然一起去澳门办事了,不会这么快回来。”      听岁穗这么一说,佩拉才放下恐惧,依她进了屋。      正如岁穗所说的,她正在准备晚餐。可餐桌上已经摆着足够丰盛的菜肴了,厨房里的灶子却还开着。   佩拉大感不解,正想开口,岁穗自己倒不好意思地看着满桌子的菜笑着解释说:“你来的太是时候了,今天正好是我生日,所以我就多做了几道菜。”      “今天是你生日?哎呀,如果我早知道就好了,还可以准备个礼物送给你。”佩拉左思右想怎么都觉得有点可惜,“这样吧,我们吃完饭再出去唱歌庆祝一下好不好?”      佩拉的心意岁穗明白。      “不用那么麻烦啦,你就陪我在家吃个饭聊聊天我就很满足了。”      佩拉知道岁穗喜静不喜闹,也不勉强,动身帮她拿碗筷端盘子。      “难道你每年生日都是像这样一个人庆祝的吗?”      岁穗回想了一下:“那倒也不是,往年昀天都会在。虽然他就只是简简单单像平常一样和我一起吃饭,可能根本不知道这天是我生日。不过巧的是,除了那三年以外,每年这个时候他都在家,我就会自己多准备些饭菜当作是两个人在庆祝了。”岁穗在说这番话时,嘴角不自觉挂起了小女人般幸福的微笑。      佩拉其实有许多次都想问岁穗关于她和昀天之间的故事,可就是找不到一个适当的机会。      还记得岁穗曾经说过,他们之间不是她所想象中的那种关系。岁穗喜欢昀天,这是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来的,可昀天呢?      如果他也喜欢她,为什么对她的态度会那么冷淡且恶劣,如果他不喜欢她,又为什么要容留她在身边?   没有名分的女人甘愿待在对她半冷不热的男人身边做“保姆”且自觉满足。这样的关系太过蹊跷,总觉得背后一定有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以至于佩拉总是小心谨慎不敢贸然开口。      钥匙开锁的声音打断了佩拉缠成一团的思绪,开门人的脚步声穿过玄关渐渐逼近。   佩拉下意识地停掉了身体的所有动作,每一个关节都在瞬间僵硬。      影子拉着主人出现在佩拉和岁穗的视线中,佩拉咽了口唾沫,抑不住颤抖地连连小歩后退。      “昀天?”岁穗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也觉惊讶,“你怎么会在这儿?”      昀天看了一眼面露惊恐的佩拉,将钥匙往置物台上轻轻一抛,然后微蹙着眉说:“……这里好像是我家。”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从澳门回来了。”   “事情办完了就回来了呗。”昀天别过头不去看岁穗焕发着溢彩的眼,穿过她身边径直走进厨房拿了一副碗筷问:“有煮我的饭吗?”   “呃……饭可能会不太够,不过还好我做了很多菜,三个人应该还是够吃的。”      “其实我刚刚是吃了点东西来的,这些你们两个人吃应该刚好。不然我先走,你们慢慢吃。”   佩拉稍微缓过点劲来便找了这么个蹩脚借口企图撤退,却意外遭到昀天的挽留。   “你就留下再吃点吧,我目测三个人够吃。”      佩拉受宠若惊地看着他,刚迈开两步的脚也自动定住了。岁穗见昀天如此态度,也放下心一同挽留。      “是啊你就留下吧。你都快要离开这里了,我们都还没一起吃过饭呢。”      岁穗热情地将她拉回座位,替她摆好碗筷。佩拉见此状也难再开口说要走,转念也觉得昀天应该不会蠢到在自家做什么不见光的事,而且还是在岁穗面前。于是便渐渐放松下来安心吃饭。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昀天在吃饭席间竟还主动和佩拉搭腔。      “你要离开上海了?”   佩拉神经还是有些紧绷,点了点头答:“嗯。”      昀天像是随口一说:“萧然也和我一块回来了。”   佩拉不动声色,继续夹菜:“……哦。”      “不过他现在还有事在忙,你迟一点应该就能联系到他了。”   佩拉抬眸看昀天:“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找他,我只是想来和岁穗道别。”      昀天看着佩拉认真的表情,耸耸肩,继续夹菜。      而微妙气氛中的话题人物,此时正在七爷别墅里针对澳门的工作做具体报告。   “你们这次真的让我刮目相看!”七爷赞许地拍了拍萧然的肩,“居然只用了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就能帮我把事情办得这么漂亮。”      “我们只是照七爷您的吩咐办事。”      七爷哈哈笑着坐回软椅。      “对了,昀天的伤怎么样了?”   “医生说只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不会有什么问题。”      事实是,昀天在执意回来的飞机上伤口意外裂开造成大量出血,在飞机上经过紧急抢救才度过危险。      萧然至今不能明白他为什么要拖着那样虚弱的身体急着赶回来,但他知道七爷并不是真的关心昀天的的身体,也省得多费唇舌。      鉴于他们打得这场漂亮仗,七爷一个高兴将原本由阿开管的一条街划给他们,另外还豪爽地开了一张巨额支票奖赏他们。那数额远比萧然想象中还要多得多。      有了这笔钱,外加现有的势力,萧然和昀天筹备已久的计划终于可以开始实施。      两年了,他们终于迎来一个开始。   然而开始,往往也意味着结束的倒计时。       ☆、第 12 章   转眼间,到了十月。   高挂的太阳已不再毒辣,风中夹带着暖煦。初秋,正是适宜户外运动的好时节。      北京一高级跑马场内。      两道身影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奋力冲刺,处于领先位置的,是一匹粽栗色的汉诺威马,马背上,身姿俊逸的男人穿着一束笔挺骑装,嘴角边似有若无勾着笑意,隐约流露出一股稳操胜券的自信。      后方五十米左右,体格健硕的阿拉伯马极力追赶。眼看着与对手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霍申的心却愈发焦躁了起来。      两年前,在朋友的带领下,霍申第一次接触赛马,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这项运动。兴趣加努力,兴许还带有一点天赋,短短一年的时间,霍申的实力便取得了质的飞跃。      如果说一年前是蛰伏期,那么这一年就完全是霍申的爆发期了。当初领他走上赛马这条路的人,如今已被他狠狠甩在了后头。俱乐部里的赛马爱好者基本上也都跟他切磋过马术,无一不惨败。      常胜自然让人兴奋,可久了之后,却也让人觉得无味。      霍申曾经无数次地希望能认识一个与他旗鼓相当的赛马爱好者。如今这个愿望终于得以实现,霍申望着那个将他甩下一截的背影,却发现,立于高处纵然孤独,远比失败的滋味要好上许多。      眼前的男人勒马回头,在终点用微笑迎接霍申。那是专属于胜利者的微笑,曾几何时,也专属于霍申。      阿拉伯马迟一步越过终点线,霍申将缰绳往后一拉,翻身下了马背,朝不远处等着他的男人走去。   他礼节性地握上男人向他伸出的手,率先介绍:“我叫霍申,幸会。”   男人点头一笑,对自己简单介绍:“左潇。”      “以前没见过你。”   “是啊。”左潇一边摸着马儿一边说:“朋友介绍的,我第一次来这边。”      谈话间,纷沓的马声渐渐逼近。霍申扭头一看,是迟到了的卓群。      “嘿。”   霍申朝他挥挥手,卓群笑嘻嘻地下马,冲他和左潇抬了抬下巴,算是打招呼。   “怎么?你们不会已经切磋上了吧?”      霍申听他这么说,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半晌,兀自恍然了:“你说要介绍给我认识的朋友,就是左潇?”      “那可不,想当初还是我带你开始赛马的呢,现在倒好,你成天成天地都开始瞧不上我了。我哪能忍你这么嚣张啊,只好把我师傅请出山镇压镇压你。”卓群不知不觉间站到了左潇身旁,冲霍申抬抬眉毛,调侃般地问他:“怎样?切磋结果如何?发现一山还有一山高了吧?”      霍申和左潇互相看了一眼,没说话,再看卓群,三个人都笑了。      跑道两旁垒满了金黄落叶,三个面容俊朗的男人骑着各自的马匹在斜晖下慢步,乍一看,宛如一幅画,教人赏心悦目。      霍申俨然对这个叫左潇的男人有着极大的兴趣,不仅仅是因为他打败了他,还因为他那一份甚过同龄人许多的稳重感。      霍申在商场上也摸爬滚打了几年,看人的本领是愈发精进。有的人,只稍从头到尾看上那么一眼,对他的基本情况就能掌握七八分了。   可是这个左潇……身上一眼可知的信息量实在太少。      “我记得卓群跟我说过,好像你前段时间刚从国外回来?”   左潇嘴角微不可见轻轻一提:“是啊。”   “是哪个国家?我有点记不清了。”   “意大利。”   “意大利?”   左潇扬了扬眉:“怎么?”   “没,突然想起一些事。”      霍申轻轻一笑,陷入回忆:“我未婚妻在那留了四年学。你知道……”霍申耸了耸肩:“分隔两地是很痛苦的,再加上她走之前我们还没在一起,她也没给我任何承诺。我就那样等了她四年,漫长的四年。”      “可你等对了,她现在是你的未婚妻。”      “没错,所以我对意大利这个国家的感情……可以说是相当复杂。”      左潇表示理解地笑起来。风吹绿叶,在他头顶斑驳。霍申看着他的侧脸,陡然间,心头晃过一瞬似曾相识的感觉。      察觉到目光,左潇抬头,上扬的眉尾发出疑问的讯号。      霍申回过神来,还是在意:“冒昧问一句,你认识萧然吗?”   左潇只是淡淡复述:“萧然?”      “他是我未婚妻的弟弟,也在意大利。”      “哦?”左潇知道还有下文。      “希望你不会介意,我觉得你们俩……某些角度看过去有点相像。”      “是吗?”左潇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比较开怀的笑容,他看着霍申和卓群说:“那有机会一定要介绍我们认识一下。”      霍申也跟着笑起来,脑海中两个逐渐重叠的身影又渐渐被分离开来。      眼前的这个男人,大气、儒雅。记忆中的萧然,好像还停留在大男孩的形象上。再看外貌,虽说两人五官上是有几分相像,但左潇似乎比萧然要再高大几分。最重要的是,萧然要特地换个身份来接近他,只是一闪而过这个念头都已经够滑稽了,霍申宁愿相信世界上真的存在两个相像度达90%以上的陌生人。      **      马场一别,转眼数日。      霍申好不容易遇着个对手,热情极高,几次三番想让卓群牵线把他师傅再约出来切磋切磋,得到的却都是——“他最近不知道在干嘛,好像还挺忙。”、“这样,过段时间我再帮你约看看。”   ……   诸如此类的话。      次数多了,霍申都不禁要想,是不是上回一切磋,对方觉得他的水平也就那样,便没了再出来的兴致……      身旁闫嫣托着腮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嘴角边始终抿着一抹淡淡笑意,这会儿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咧开嘴笑了出来,声音温柔问:“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霍申握过她的手亲了一口,攥在手中望着她笑:“还能想什么,想你呗。”      “切。”闫嫣将手抽出来轻轻打了霍申一下:“人就在边上,看都不看一眼,还想呢,明显是在想别人。”      霍申看着她嗔怪的表情,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一声宠溺:“傻瓜。”      闫嫣脸颊上的红晕便一圈一圈地卷了上来。      “我最近认识了一位新朋友。”霍申喝了一口咖啡,决定向闫嫣分享刚刚在想的事情。      闫嫣“嗯”了一声,示意霍申说下去。      “我们是在马场认识的,他赢了我,把我甩下一大截。”      闫嫣放下咖啡杯,来了兴趣:“那我可得认识认识。”      霍申重新握上闫嫣的手,继续说:“除此之外,他还长得特别像你弟弟。”      “你说……萧然?”   “对。”      花雕隔板后方,四个男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们互相握着手,依次走出。      虽说在咖啡馆这样的休闲场所谈公事已是日趋常见的事,但四个西装笔挺,身材修长的男人的同时起座,一时间还是引起了不少侧目。      最为打眼的,当属前面的那两位。   其中之一阳光帅气,一副青年才俊的形象,在周围几个女生之间已经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另一个更绝,五官英挺,气质清俊,举手投足间皆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让人全身荷尔蒙禁不住一阵躁动,却……又不敢轻举妄动,连爱慕的气息都只能小心翼翼地屏着。      霍申的视线也被吸引了过去,只见他双眼一亮,随后看向闫嫣,做出一副似笑非笑,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怎么了?”闫嫣疑惑地扭过头,视线在那四个男人脸上一一扫过,然后转回头问他:“你认识?”      霍申点头,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笑着对闫嫣说:“你等等,我过去打个招呼。”      四个穿着正装的男人带着各自的东西正准备走出咖啡馆,霍申走上前叫住了其中一个:“嘿,左潇。”      走在最后面的男人回过头,看清来人以后,眉梢眼角都渐渐往上展开了些。      “霍申?你怎么在这?”      左潇伸出手和霍申握了握。      霍申拍上他的肩膀指了指闫嫣的方向说:“之前和你提过的,我的未婚妻。”      左潇将视线转向大片落地窗旁的闫嫣,只见她穿着白裙,一袭黑发勾在耳后,直直朝他投来的目光中,带着一点点好奇,一点点陌生。左潇向她轻轻一笑,礼貌点头,那么的得体,那么的合宜。      在这之后,他侧过身给双方介绍:“这是我朋友霍申,这两位是我的合作伙伴,郑总、赵总,这一位是我同事修允邦。”      双方互相握手问好后,郑总率先开口说:“那左总你忙,我和小赵就先走了。刚刚提到的那些条款,我们下次再约时间具体谈。”      “也行。”左潇又分别和郑总、赵总握了个手,转头对霍申说:“我去送一送。”      霍申会意,回到座位上等他,才落座,闫嫣就迫不及待问:“刚刚那人是谁啊?”      霍申回味了一番,觉得世事还真是有趣。   “就是我刚刚跟你提到的,马场认识的那位新朋友。”   “长得很像萧然的那个?”   “没错,怎么样,真的挺像的吧?”      闫嫣张着嘴微微一顿,随后笑了笑,没有作答。       ☆、第 13 章   左潇送完客户正准备回去,折身的时候发现霍申和闫嫣就站在咖啡馆外,讶异:“你们怎么出来了?”      霍申揽过闫嫣走上前说:“我们看了一下,时间也差不多了,想干脆换个地方,请你吃个饭,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左潇抬腕看了眼表,一恍然:“都这个时间了。”他伸手微松了松领结,透口气说:“行啊,我今晚正好也没有别的安排。”      霍申和闫嫣相视一笑:“你想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      左潇摊开手掌指向闫嫣,扬嘴一笑,风度翩翩:“女士决定。”      闫嫣最后选择的,是位于东城的一家粤菜馆。菜馆面积不大,装修却很别致。人挤满了小馆子,气氛热烈非常。      霍申客气地将菜单递给左潇,左潇一笑,又将菜单推到了闫嫣面前。闫嫣还想再让,被左潇伸出手来按住了:“你看着点吧,我最头疼点菜了。”      “那……好吧。”闫嫣也不再客气了,笔尖一勾,洋洋洒洒点了二十多道菜下去。      漫长的等菜期间,一番闲谈免不了。      霍申做了个醍醐灌顶的表情,突然想起来:“我还没给你们正式介绍一下呢。来,Lady first,先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着名服装设计师、模特、广告明星兼我的未婚妻,闫嫣。”   煞有其事的模样,把闫嫣成功逗笑。      霍申接着说:“这位嘛……”他本想押个韵,也给左潇罗列一串头衔出来,却发现他对左潇的了解,严格说起来,也并不比闫嫣多多少。      仿佛看透了霍申的心思,左潇一笑,从名片夹里抽出两张来,分别递给霍申和闫嫣。      闫嫣双手拿着,轻轻念出上面两个字:“左潇。”      霍申关注的点显然不同:“德尼威尔?你是德尼威尔的总经理?”      事实如此,左潇也没有什么好谦逊的,点头便了,却激起了霍申心中千层浪。      “听说德尼威尔之前内部大换血过一次,现在的最大股东……好像姓彭?”   “彭总和我是老朋友了,我这次回国,主要目的也是为了帮他。”      左潇居然是德尼威尔的总经理,还和彭总是朋友。霍申暗暗握了下拳头,为这意外的收获感到欣喜无比。      正琢磨着该如何将这份关系的价值发挥到最大,手机响了。霍申看了一眼,抓在手中起身:“我出去接一下。”      霍申走后,方桌上只剩左潇和闫嫣两人面对面坐着。闫嫣心不在焉地低头抿了口茶,好似游离了一会,又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左潇,带着几分不确定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左潇从容淡定,仅用表情来回答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闫嫣咬了咬下唇,继续说:“我觉得……你的声音有点熟悉。”      左潇依旧面不改色,只是沉默。      “还有……”闫嫣极力想寻找词汇形容,却只憋出四个字:“一种感觉。我说不清楚,只觉得你身上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脑海中回想起混乱中的一道声音:“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告诉你我是谁。”      左潇直视着闫嫣询问的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霍申曾经说过,我和你弟弟长得很像,或许是这个原因让你产生了熟悉的感觉吧。”      “是吗?”      是吗,这个问题左潇答不了,只能反问:“你觉得呢?你觉得我和……萧然,长得像吗?”      闫嫣眉心微微一跳,她抬起眸来,视线扫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梁、他的唇,最后鼻尖微微一酸,无奈叹气:“不好意思,说实话,我已经不太记得萧然的脸了。”      听者对于这样荒唐的言论竟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他只是眉梢微微一挑,鼓励闫嫣继续说下去。      闫嫣又再喝了一口茶,心情恢复许多:“两年前我出了一场意外,失去了记忆。很多事情都是霍申后来慢慢告诉我的,包括和萧然有关的事。”      “那他呢?”   “你说萧然?”闫嫣耸肩,露出一抹苦笑:“我不知道,听霍申他们说,他好像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去意大利了。”   “什么事会比自己的……姐姐还重要?”      闫嫣再次苦笑:“……他应该是确认我已经脱离危险后才走的。”      “这么久了,他也没有回来看过你吗?”      闫嫣一顿,终于再找不到借口,事实上,她也不止一次这么疑惑过。如果说她还躺在病床上,萧然要走,是因为有重要的事急着处理。那么两年以来,不要说回来,连一次都没有联系过她的萧然,又是因为什么?      “其实我也想过,我和萧然的关系,或许根本不像霍申他们跟我说的那样,可能我们的关系很差。”闫嫣看着左潇,笑意中含着释然:“至于究竟差到了什么程度,也是可想而知。”      左潇干涩地扯出一抹笑,两个人都不再说什么了。      时间是解药这话一点不假,闫嫣心里纵然有过千般不解,如今也已被稀释到最低。最后那一抹笑容里的释然,看起来也是真的,无所谓了的释然,以至于一见到挂完电话从外头回来的霍申,淌在心尖的暖流能马上溢上眉眼将阴霾一扫而空。      窗外,入秋的晚风已属寒凉,左潇却觉得胸口闷得发慌。他攥着方向盘,眉头紧锁猛踩油门。凉风飕飕掠过依旧不解胸口之闷,左潇烦躁地啧了一声,伸手按下广播键。      播音女主持淡如清风般的嗓音随即在车内旋开。      “……欢迎继续收听<一路上有你>,我是佩拉。来看一下尾号7680的秦先生的留言。这位秦先生为他的爱人琦琦点了一首莫文蔚的<爱>,同时还留了一段话让我们帮忙转述,希望琦琦小姐现在有在收听我们的节目。这段话是这样的:      ‘分开后的第一百零一天,时间它一天天在告诉我放下你有多难。   我的眼睛得忘记你的长相   我的脑海得忘记你的存在   我的心脏得忘记爱过你的事实’   ……"      女主播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左潇不自觉松开油门,车子也渐渐慢了下来停靠在路边。      他垂着眼帘盯着蓝屏的微光,神色黯然。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过后,莫文蔚独具特色的嗓音才从广播里传出,突兀地像是为了填补某种空白。      卷烟在火苗的燃烧下泛起红光。左潇将后颈枕在椅背上,目光空洞地望着车水马龙,在幽幽音乐的包裹下渐渐拧起了眉,最后疲惫地和着烟雾长吁出气,似是听出了歌声背后那无声的哭泣。      蓝天碧海,豪华游轮。      哭了一宿的佩拉顶着肿到惨不忍睹的双眼懒懒地坐在甲板上心不在焉地持着钓鱼竿。      不论霍申和闫嫣如何间歇性地发问,她都含糊其辞地搪塞过去。除了播音室亲眼目睹到的工作人员以外,她可不准备让其他任何人知道自己念听众留言念到感同身受,情难自禁地在播音室里当场哭成泪人的丢人事。      霍申和闫嫣是担心她受欺负了,可见她顾左右而言他完全没有想讲的意思,也不多加勉强。      “对了,跟你分享一件有意思的事吧。阿申最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叫左潇,长得和萧然特别像!本来今天想叫他一起来,顺便介绍给你认识,可惜他有事来不了。”      佩拉对这个叫左潇的倒没什么兴趣,她稍稍侧头看闫嫣。      “你记起萧然长什么样了?”      “……阿申说他们长得特别像。”      佩拉哦了一声,转过头去,好像漫不经心又问一句:“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做着什么吗?”      “阿申说,他在意大利做酒店外贸经理。”      佩拉眼睑微颤,不自觉加大了持着鱼竿的力气,捏得双手骨节分明。   她深呼了一口气,转头直视闫嫣。      “这两年的时间你总是在听我们跟你叙述有关萧然的事,你有哪怕一次想过要去找你这个弟弟吗?”      闫嫣被佩拉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这么久以来,她习惯了把自己放在受害人的位置上,怨萧然的狠心离开,怨萧然的不闻不问,却连一次都没想过要主动去找他。      沉默已经告知了答案,佩拉默默转回头将没有焦距的视线落向一片蔚然。她的心猛地一揪,为萧然感到无比悲凉。      闫嫣不知道佩拉今天究竟是怎么了,但她直觉她是有心事的。她不想说,闫嫣也不逼问,只是静静地陪她坐着,一同眺望这无边的大海。      垂钓之行收获颇丰,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三个人就钓得了十几条大大小小的鱼。   游轮上的私人大厨变化着花样将烹制好的鱼一道道为他们呈上。享用自己动手得来的新鲜食材,那滋味可是任何星级酒店提供的任何菜肴都无法比拟的。      “嗯——这口感也太好了点吧。”闫嫣上扬的眉毛和撑大的双眼都形象生动地传达了这鱼有多么美味,“阿申,我们以前是不是经常在小溪里抓鱼阿?好像我们每次都直接把抓到的鱼在溪边生火烤了吃,那味道也特别好。”      霍申懵懵然的,被闫嫣突然冒出来的记忆弄得一头雾水。      “有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有啊!我还记得你抓鱼抓得非常厉害呢。”      见霍申一脸迷茫,闫嫣的兴奋劲持续不久也就退了。   她看着霍申摇摇头,脸上做出嫌弃的表情跟佩拉打趣道:“看看你哥这记忆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失忆呢。”      霍申配合着傻笑着耸了耸肩,权当闫嫣在恢复的过程中错乱地生出了什么莫须有的记忆。      夕阳下,三个人在欢声笑语中享受着难得的良辰美景。   晚霞将天空染成了七彩,海面在余晖的映照下泛着波光,清新的微风拂面扫尽所有烦事。   果然,暴风雨前的宁静总是醉人……       ☆、第 14 章   一个礼拜后,左潇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电话那头的声音倒是意外熟悉。      “你好,请问是……左潇吗?”      黑暗中,男人略略一顿,沙哑的嗓音随即划破沉默。   “是我,哪位?”      听到回答,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放轻松许多:“我是闫嫣。”   “……有事吗?”      亮白色的厨房里,闫嫣背靠在柜台上,脸上春风明媚:“我想问你今晚有时间吗?”      左潇又是一顿:“怎么了?”      “是这样,今天是阿申的生日,我想邀请你来家里一块吃顿便饭。”      见对方久久没有回答,闫嫣补充道:“阿申最近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既夸你的马术又夸你的人,我看他跟你很合得来,想如果你能来的话,他应该会很高兴。”      男人起身,将窗帘稍微挑开一条缝。   午后的阳光倾泻进来,强烈、刺眼。      “把地址发给我,晚上我一定准时到。”      放下电话,闫嫣会心一笑,马上又想起另一个人,她的未来小姑子——佩拉。      这小姑娘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是一副郁郁寡欢,成天提不起劲的模样,问她也不说,让霍申和闫嫣担心了好一阵。      闫嫣找到她的号码给拨了过去,电话那头响起了她又是没精打采拖着尾的声音:“喂——”   ……      当天晚上,当霍申看到门外站着的左潇时,一脸惊讶。      “左潇?”      厨房里,闫嫣听到动静跑了出来,表情里藏不住的期待。      “我的天呐。”霍申疑惑地转头,看到闫嫣站在身后眯着笑,又看左潇提了提手中的红酒瓶,顿时醒悟:“你帮我把左潇请来了!”      很显然,闫嫣的猜测完全正确,左潇能来,霍申非常高兴。      “我太荣幸了。”霍申热情地张开双臂抱了左潇一下,左潇被他感染,脸上也溢满了笑容。      “能被邀请我更荣幸。”   是客套话却不客套。      身后闫嫣一脸温柔地看着霍申,帮忙接过左潇手中的红酒说:“阿申,别站门口啊,请左潇进来再聊。”      “也是。”经闫嫣这么一说,霍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快将左潇请进屋在沙发上坐下,“闫嫣你说,你瞒着我还请了谁没有?好歹也跟我说一声啊,搞得我这么失态。”      闫嫣被霍申逗乐,咧嘴笑起来:“那你做好准备,佩拉一会也要来了。”      “是嘛?”      和霍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左潇的微表情。只见他一怔,五官在瞬间全部僵住。      闫嫣没有看出来,笑盈盈地将左潇带来的红酒放好,边往厨房走边说:“你们聊一会,我这边也快好了,等佩拉来了就可以开饭了。”      霍申笑着答“好”,左潇却已经有些心不在焉。      他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霍申的视线也跟着他起来,问他:“怎么了?”      左潇左右看了看说:“我想用一下洗手间。”   “哦。”霍申起身给他指了个方向:“这边。”      左潇不慌不忙走过去,一进洗手间马上将门反锁将水龙头开到最大。他抓出手机快速滑动屏幕,按准一串号码拨了出去。      大门外边,敲门声响起。   霍申起身将房门打开,佩拉走了进来。      一见面,佩拉就张开双臂给了霍申一个大大的拥抱。她将头重重倚在他身上,在他耳边暖暖地说了声:“生日快乐,哥。”      霍申摸了摸她的头,发自内心的感动。   因为她,也因为闫嫣。      与此同时,佩拉身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陌生号码。      人到齐了,霍申走进厨房想看看有没有需要打下手的地方,佩拉则走到沙发将电话接通:“喂,你好?”      电话那头闷了半晌,没有作声。      佩拉奇怪地将手机拿下来看了眼,又问了句:“你好?”      那头依旧闷了半晌,最后低低传来一句:“是我。”      简简单单两个字,足够将佩拉全身冻结。她下意识倒吸了口气,视线往厨房方向瞥了眼,然后起身走到窗户旁,压低声音问:“萧然?”      然而电话就此戛然,话筒那头意想不到地传来了忙音。      佩拉拧起了眉头,目光直直地盯着手机屏幕,压根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又传来了一封简讯,和刚才那通电话同属一个号码。      只有一行字:      “我在中山公园门口等你。”      佩拉只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就往大门方向跑去。      霍申和闫嫣刚好端着盘子出来,一脸不明所以朝她喊:“可以吃饭了,你去哪啊?”      佩拉急急忙忙,跳着脚边穿鞋边把门开了:“我有事出去一下,你们先吃吧不用等我了。”      说完,“砰”地一声,关上门就没影了。      在这之后又过了好一会儿,左潇才从洗手间里出来。      他看了一眼大门问:“刚刚谁来了?”      “哦,阿申的妹妹。”闫嫣招呼左潇坐下,“本来还想介绍你们俩认识呢,不知道她突然什么急事,慌慌张张就跑走了,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啊。”霍申明白闫嫣的用意,配合她:“总有的是机会,下次有时间我们再约嘛。”      闫嫣与霍申四目相交,微微一笑,将菜往左潇面前推了推,问他:“不介意我问个私人问题吧?”      左潇看着她,抬眉微笑示意她问。      “你有女朋友了吗?”      左潇一顿,摇头。      闫嫣咧嘴望着他,眼里闪烁着好奇:“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左潇又是一顿,随后将目光淡淡落在闫嫣脸上说:“我喜欢……笑起来眼睛很好看的女生。”      闫嫣脑海中回想起佩拉笑起来时候的模样,阳光灿烂,俏皮可人。她满意地瞟了霍申一眼,意味深长笑起来,一双灵眸美若星辰。      窗外的天一层一层暗了下来,钟上的针一圈一圈往后转着。      霍申喝了半瓶酒,兴头上来,拉着左潇天南地北地聊起来,丝毫没有要放他走的意思。闫嫣还很贴心,眼瞧下酒菜不够了,重开炉灶又添了一轮。      窗被风吹得打了震,雨唰唰落下挂在了玻璃外头。      霍申支着混沌的脑袋往外看了一眼,迷朦着眼说:“哟,下雨了。”      左潇随着他一起看去,皱起了眉头,落进了闫嫣眼里。      “这雨怕会越下越大,不如左潇你今晚就留在这里吧,我去把客房收拾一下?”      没等霍申附和,左潇先谢绝了:“不用这么麻烦,我看趁着雨还小,我今天就先走了。”      左潇虽然客客气气的,态度却很决绝。闫嫣和霍申也不好过分勉强,叫了家里的司机来,亲眼送他上了车以后这才放心。      车后二人身影在雨中渐渐远去,左潇收回手转回身,方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转瞬间便隐入了深深的夜色中。      “麻烦你。”他对司机说:“送我去中山公园。”      大雨滂沱中,黄色的飞檐下站有一人。      手机不知第几遍传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佩拉将早已变得清冷的目光投进瓢泼大雨中,在无数遍的自我嘲笑中模糊着时间。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已经连续五天没有再想起他,眼泪也没有,情绪波动也没有,一切好像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甚至连能够把他彻底忘记的信心都筑立了起来,却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土崩瓦解。      多可笑啊。   佩拉心想。   这辈子能够忘记他的信心,多可笑。      一遍一遍地被伤害,又一遍一遍地往前冲,多可笑。      雨越下越大,风一吹,斜落进屋檐下。   佩拉猛地打了一个哆嗦,觉得冷,真冷。      黑暗中,一个人影跑来,在佩拉面前站定。他将手中的伞过给她,高大的身躯为她挡掉冷雨,错愕的眼中还带着满满怜惜。      佩拉抬起头,看到来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      “还记得我吗?”男人气喘吁吁,看着佩拉被打湿黏在额上的发,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阿邦?”佩拉大张着眼回忆了一番,终于在脑海中搜到和这张脸匹配的名字:“你怎么会在这?”      阿邦舔了舔唇,不知道该怎么说。      佩拉的意志力瞬间就薄弱了下来:“是萧然叫你来的?”      很显然,阿邦来的急,路上没有想好草稿,临场撒谎的能力也是没有。      “他呢?”   “他……”阿邦拧眉看着佩拉一点一点泛红的眼眶,心里一沉:“他不来了。”      压死骆驼只等这一根稻草。      佩拉听了身体又是一哆嗦,突然间只觉天旋地转,眼一黑,腿一软,整个人就没了知觉。       ☆、第 15 章   第二天一早,佩拉顶着一双浮肿的眼睛呆站在镜子面前。      她疲惫地叹了口气,掬了捧热水往自己脸上扑,几缕头发被打湿挂在了脸上,使她看起来愈发惨不忍睹。      “我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佩拉盯着镜中的自己,心里兀的冒出这样的想法。      她给自己拧了一条热毛巾,走出去将整个身体往沙发上送。热毛巾的温度通过眼皮开始小范围蔓延,佩拉觉得神经渐渐舒缓许多。      安静中慢慢传来一道温柔嗓音:“老天,至少让她在梦里别再哭了。”      佩拉一激灵,整个人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热毛巾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掉到了大腿上。   佩拉瞪着眼看着四周,这才反应过来,她怎么会在酒店?   昨晚那个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在她身边温柔说话的人又是谁……      正当佩拉一片茫然的时候,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佩拉还没发问,对方先自报家门:“您好,客房送餐。”      打开门,看着摆满食物的推车,佩拉不解:“不好意思,我没有叫餐吧?”      服务员微笑:“是修先生订的。”   他确认了一眼订单:“1503房,没有错。”      “修先生?”   服务员点头。      佩拉又兀自陷入回忆,她好像……并不认识什么姓修的人吧。   意识到自己耗了太多时间,佩拉后知后觉,先让服务员进了门。      服务员将餐车送到位,恭敬退出:“祝您用餐愉快。”      佩拉谢过,回身便开始在餐车上翻找,却没找到任何信息。她站起身盯着餐车想,这修先生难道也不留个话什么的吗。      既然没线索,肚子也饿了,佩拉打开电视,盘腿坐在餐车面前想,那就先享受再说吧。      她一边抓着三明治,一边轮换着电视频道。   早间并没有什么节目好看,佩拉百无聊赖地摁着遥控器,直到屏幕中出现一张过分熟悉的脸,这才停下,甚至……连吃饭的动作都一并停了下来。      只见屏幕中人群熙攘,多家新闻媒体记者争相拿着话筒将一行人团团围住,而被围住的一行人,非常意外,竟是霍申、闫嫣和霍百名他们。      人群熙攘的画面播了几秒钟,电视里响起了主播播报的声音,只听她说:“昨夜凌晨五时,由霍百名成立的公益组织双百基金被曝出内部贪污及洗钱事件,该事件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在各大报刊杂志以及公众平台上引发了激烈讨论。截止目前,霍百名方面还未对此事件作出任何回应。”   ……      一小时后,霍家。      每个人都屏着呼吸看着坐在沙发正中央脸色凝重的霍百名。      他双手拿报,眼眸至左向右反复平移,眉心随着时间推移越拧越紧。全程他都按捺着心中怒火,不漏报道上的一字一句,直至最后才愤然将报纸往桌上用力一摔。      “荒谬!简直荒谬!”霍百名用力拍打扶手以宣泄不满,“现在的媒体都怎么了,无凭无据的事情也能往报纸上写,对我们基金造成的影响他们负责吗!”      “爸你别这么生气,现在的媒体就是喜欢捕风捉影,然后把事情放大化了写。”   闫嫣拾起报纸看了两眼,标题还带有未经考证的问号,内容却可以占满一整个版面。      霍百名攥了攥拳头,上下起伏的胸腔还满是怒火。他深呼吸顺了几口气,冷静过后当机立断。      “阿申,你马上帮我安排审计机构的人过来,我们把帐目清清楚楚地摆给大家看,看谁还敢在那里捏造谣言。”      霍申将手肘靠在膝盖上,表情为难地来回搓着手。霍百名和闫嫣见他久久没有出声,全都疑惑地看向他。      “阿申?”      霍申抿了抿嘴唇,沉默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对上霍百名的眼。   “我们不能找审计的人来查账。”   霍百名眼睛一瞪:“为什么?”   霍申又再搓着手心,目光闪躲,冷汗从额头一滴滴淌下。   “因为那些……并不是谣言。”      霍百名一开始还没能理解儿子的意思,怔了好一会儿,整个人如同遭受晴天霹雳。      “你……”   “不,不是我。”   “那是谁!”霍百名激动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扯着嗓门质问。      知是瞒不住了,霍申咬了咬牙,决定坦白。      “是百威伯伯。”      “……大哥?”   霍百名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自从贪污的报道出来以后,他虽然气愤但也自信清者自清。万万没想到,他痛斥为无中生有的报道竟会是真的,并且贪污的人还是他一向敬重的哥哥。      “爸你就别担心了,现在这件事虽然被大肆报道,但毕竟还无凭无据。大伯他人脉那么广,一定有办法能摆平,到时候舆论渐渐平息,过段时间就根本不会再有人记得这档事了。”      霍申这番话非但没有安慰到霍百名,反而使他更为恼怒。      “这就是你这几年来学会的处事方法吗?!你早知道你大伯贪污,却沉默着既不制止也不告诉我!出了事就想着靠关系解决,你、你简直太令我失望了!”      “那你有想过我的这套处事方法是向谁学的吗?”霍申一时也被激恼,脑子一热说话也没顾忌:“两年前公司被查出使用香精后,不就是你和大伯到处拖关系把事情摆平的吗?现在我不过是建议你们故伎重施罢了,我有错吗?”      “你……”霍百名被霍申如此振振有词给噎住,顿时气得涨红了脸,还想说些什么,却一口气没提上来,霎时昏了过去。      霍家人见霍百名倒了,全都惊得站起身,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只听得此起彼伏的慌叫声。      “爸!爸!”   “霍先生——”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      暮色中,一辆黑色Q3停靠在路边。   昏暗的灯光打进车内,萧然坐在驾驶座上,眉头紧锁,耳边第三次传来甜美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而电话那头,昀天正红着脖子对着手机破口大骂。   “你怎么做事的!不是说好要秘密调查!怎么会让消息传出去了呢!现在好了,证据不足,霍家那两只老狐狸一定会想尽办法把事情压下来,我们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这边依旧焦急等待的萧然终于等到了来电,可惜屏幕亮起的却不是他最希望看到的名字。      “然哥。”电话那头传来卓群的声音:“你现在能来医院一趟吗?”   “怎么了?”   “霍百名高血压犯了,正在医院抢救,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      挂了电话,萧然急忙驱车前往卓群说的那家医院,一路狂奔到急救室,冲出转角后却又一个急刹车退了回来。      转角前方,一脸沉重的霍申双肘靠在双腿上撑着脸目光涣散,一旁的闫嫣手里紧攥纸巾双眼通红,卓群双手插在裤带里倚着墙盯着急救室的方向。      萧然看着站在最后面,用来回踱步来缓解心中不安的佩拉。正犹豫着,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      佩拉听到了手机铃,抬头往转角处看了一眼,只见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中有一个人影匆匆离去,依稀有些熟悉,却也无心留意。      萧然接通了电话,一路大步从医院回到车上。      “喂。”手机那头传来昀天的声音,“急着找我?”      萧然调了调后视镜,镜子里闪过他漆黑的眼。      “双百基金是怎么回事?”      “算是个意外收获吧。”昀天吁了口气:“我在查那件事的时候从别人口中听说,霍家人曾经利用双百基金洗钱的事,于是我就顺着这个点挖下去,没想到还真给我查出来。原来霍百名他哥霍百威一直都在利用基金干贪污洗钱的勾当。不过该死的是,还没能找到致命的证据,消息就不知道被哪个兔崽子给卖了。”      “霍家那两只老狐狸一定会用尽一切手段把事情给处理掉,这件事对我们的利用价值我看已经不大了。”萧然捏了捏眉心:“好在我这边进展的还算顺利,霍申相当信任我这个新朋友。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只需要再等一个合适的机会,重头戏马上就可以上演了。”       ☆、第 16 章   霍百名患有长期的高血压病,当年这令人糟心的身体状况也是促使他决定从公司前线抽身退出,把一切事宜全权交给霍申的原因之一。      几年来霍百名甚少过问公司的事,一心专注在自己的慈善事业上。心存善念地过着平静的日子,身体倒是有渐渐好转的趋势。      可如今被贪污事件以及霍申这么一刺激,原本就高的血压又再瞬间飙升,按医生的话来说是今夜天使降临,好在没有严重到颅内血管爆裂,否则有的令霍申懊悔终世。      对自己说出的不经大脑的混账话内疚不已的霍申,事后毅然决定放下工作,寸步不离地守在父亲身边照顾,终于是陪着他一点一点恢复了健康。      另一边,因双百基金是霍百名花费诸多心血一手创立的,其中霍百威没有出过一份力反而平添污点。新闻一出他就立刻行动了起来,凭他的人脉要摆平这事还是相当轻松的。事后他也向霍百名保证以后绝不再动基金的主意,霍百名心里虽然还有气,但也无力再追究什么,只好草草让这场风波就此过去。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起丑闻对霍家的影响,却远远不仅如此。      一个礼拜后,霍申终于重返公司。      他前脚刚进办公室,助理后脚就跟了进来。      霍申见他抱着一叠文件愁眉不展,松了松领结问他:“出什么事了?”      助理推了推眼镜,将文件摊开放在霍申面前,神色不安,说话支支吾吾:“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公司股价因为公益基金的新闻异常波动。一开始升幅还不太大,我们也没多留意。昨天收市前突然有人大手买货,今天一开市简直是疯狂收入公司股份,目前股价不断飙升,我估计……有人想趁机恶意收购公司。”      “你说什么?”霍申一进公司就听到这样的消息,脸一阵煞白,顿时暴怒:“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通知我!”      “我是想通知你啊,可是你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助理显然有些慌了:“卓总说霍董事长病了,你在医院陪他,不方便打扰,他每天都会去医院看望就由他带话。是他说你叫我们先持观望态度,我们才一直没行动。”助理见霍申脸色不对,缓缓道:“难道卓总他……没有跟你提过这事吗?”      卓群?      霍申揉了揉眉心,脑子里一团乱麻。      当下时间紧迫,情况紧急。霍申在心中无数遍告诫自己,要冷静,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有查出是谁做的吗?”      “有,是Gavin。”      “Gavin?”霍申一诧,“你说那个国际大鳄Gavin?”      见助理点头,霍申的脸色又更难看了几分。他顺了顺心气,理了理头绪,当机立断。      “你现在马上帮我通知投资银行的康文过来。”霍申一面走出办公室,一面指挥外部员工:“你们马上着手买货,有多少给我买多少回来,势必要保住公司。”      在等候康文赶来的期间,霍申连续打了好几通电话给卓群。可直到康文到了,还是无人接听。霍申心烦地将手机暂搁一边,也没时间去细想卓群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五分钟后,霍申的老搭档康文终于抵达公司,两人见面没有废话,打开电脑便直切主题开始分析:“依据我们现在的持股量看,要在市场上回购17%才算安全。而Gavin目前持有的股份已超过两成,我们之间的差距正在逐步收窄。”      情况实在不容乐观,霍申深呼吸了一口气,鼓舞士气:“大家加把劲,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守住公司。”      公司内部一派紧张,每个人都凝神专注于手头的工作,不时有康文的实时报道从耳边传来鞭策着大家。      “股价已经升破十五块了!”      “我们已经收购9%的股份,还差8%!”      “十五块五了!十五块五了!”      ……      屏息凝神的气氛下,只见助理凑近霍申耳边低声提醒:“霍总,市场上的货已经被买得差不多了,价格会越来越高,公司的流动资金恐怕不够。”      冷汗顺着背脊直流而下,霍申强装镇定:“不怕!继续买!多少都要买!”      就在这时,一员工的声音高扬而起:“霍总,发现有第三方正在大批扫货!”      “什么?!”霍申走近:“快查是谁。”      员工在键盘上大敲一串。      “是德尼威尔。”      “德尼威尔?”      霍申顿觉大脑短路了足有十秒,正想抓起手机打给谁,屏上先一步亮起他的名字。      “霍申。”      对方才喊了一声他的名,霍申就藏不住气了:“左潇,我也正准备打给你,德尼威尔为什么在扫我们公司的货?”      左潇的声音不疾不徐:“我刚刚看到你们公司的新闻了。我看你们的股价窜升得厉害,按你们现在的收购速度,恐怕是要耗掉不少资金。我看时间这么紧,和彭总商量先帮你们扫一些,到时候再把股份转给你,希望能帮的上忙。”      “股价升破十六块了。”康文失声喊了起来,“霍总,公司的资金恐怕……”      霍申心一咯噔。      “还差多少?”      “还差2%”      霍申心跳得厉害,迟疑片刻,捏着手机重放回耳边:“左潇,你那边能再帮我收2%吗?事情过后,我多用一成的价格向你买回来。”      电话那头犹豫了会儿说:“2%应该没问题,我这就动手,一会联系。”      所有人都绷着神经,争分夺秒。许久,方才听到有人长吁了口气。      “太好了!公司终于保住了。”      霍申像是历经了一场殊死大战,耗费了过多精力,在宣布结果的那一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稍稍缓过神后,方才起身。      “今天多亏了你们,霍氏才能保住。”霍申对身边助理说:”这个月所有人奖金翻倍,另外,今晚我请客,大家去好好放松一下吧。”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霍申心满意足地回到办公室,稍作缓息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左潇打电话。      此刻,在这四十平米的小房间里,霍申暂时卸下公司总经理的担子,人一放松,言语中自然流露出疲惫:“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左潇,今天要不是有你手上那4%的股份,我们家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公司恐怕就要拱手让给那个Gavin了。”      电话那头,左潇晃着桌上的红酒杯,嘴角带笑:“跟我你还这么客气,朋友之间帮得上忙的自然要帮。”      霍申窝心一笑:“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我们好像也有一段时间没碰面了。这样吧,过两天我们约个时间再去马场聚聚怎么样?”      “没问题。”      “哦,对了,说到马场,你这两天有和卓群联系过吗?”      “前段时间有,这两天倒是没有,怎么了?”      “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他了,不知道这小子跑哪里去了……没事,那我们到时候见吧。”      “行,到时候见。”      左潇放下手机,眼眸中藏着几分模糊不清的情绪。      与他对面而坐的人并未察觉出什么,咧嘴笑着向他举杯。      “看来霍申对你是完全信任了,还真把你当是救了他们公司的大恩人呢。”卓群痛快地将杯中残余的红酒一口饮尽,上半身向前倾了些问:“对了然哥,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很快就能从左潇这个角色□□成身退的萧然只笑着并不立刻作答,杯中红酒一点一点滑入喉咙,见底以后,萧然起身将手提电脑打开。      电脑屏幕晃了一下,随后现出一张老外的脸。      “Hello,Ran.”卓群探着脑袋往电脑上瞅,只见那外国男人西装革履,眉宇间那股威严就算隔着一个屏幕也能清楚感受。      “Hello,Gavin.”萧然脸上挂着几分客气的笑容,“事情进展的很顺利,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接下来就等您随时过来接手公司了。”      对方满意赞道:“不愧是七爷的人,办事丝毫费不着操心。”Gavin低头翻了翻行程表说:“那么就五天后见吧,这段时间你也得多留个心眼,别在最后关头出什么岔子。”      “放心吧,我会的。”      “OK,合作愉快。”Gavin那边举杯示意。      “合作愉快。”萧然这边也举杯回敬。      卓群俨然将红酒当作啤酒一般又是一番痛饮,顿觉通体舒泰。      “太好了,这样一来我也能功成身退了。”      萧然听卓群这样说,不觉拍了拍他的肩。      “这两年让你一面待在霍申身边一面替我做事,也是难为你了。”萧然了解卓群的为人,他跟着霍申的时候,霍申确实把他当真心朋友对待。可到头来,他却在关键时刻背后捅刀。萧然知道他内心一定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若无其事。      “两年前我做错事得罪了天哥,要不是有然哥你替我说情,我这条命早就没了。”想起当年的救命之恩,卓群依旧满怀感激,“我这条命是然哥你给的,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话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显多余。萧然只好又再拍了拍卓群的肩,倒是卓群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      “对了然哥,等那Gavin过来办完事后,我们是不是就要回DenIs了?”      萧然瞥了卓群一眼,笑着转身坐回沙发。      “我是要回DenIs,但你就不用了。”      “然哥……”      “DenIs那样的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你好不容易出来了,没有任何理由再回去。”萧然起身,将一张□□递给卓群,“你拿着这笔钱,找个地方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吧。我相信凭你这两年学到的,要再找个公司发展起来不是难事。”      “然哥。”卓群皱着眉将□□推了回去,“这钱我不要。”      “你拿着吧。”萧然直接将卡塞进卓群手中,“这钱不是我给你,是Gavin给你的。你手上不还有霍氏的股份吗,这些就是Gavin买你那些股份的钱。”      听萧然这么说,卓群这才同意收下□□。只见他满怀谢意地看着萧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顿了顿,最后还是开了口。      “然哥,你别怪我多嘴说一句。DenIs那个地方有多危险,我相信你比我看得透彻,就算拼了半天最后坐上七爷的位置,一辈子还是战战兢兢,指不定哪天就会被算计着没了命。我不知道然哥你是为什么进得DenIs,但我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对上位什么的都没有野心。”卓群用一种特真诚的眼神看着萧然说:“如果日后有那么一天的话,我希望然哥你能平平安安地从DenIs出来。”      “放心吧。”萧然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像是在对卓群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等事情告一段落后,我就会想办法离开了。”      是夜,霍申和公司的员工们喝够第一场便提前回家了,一进家门便迎来闫嫣的热切拥抱,一扫整日的所有阴霾与疲惫。      “这么晚了,还没睡呢。”霍申也伸手将闫嫣紧揽怀中。      “我想等你回来。”闫嫣从霍申的怀中抬起头看着他,一双大眼睛水波流转。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抱着,静静地享受着美好的气氛,直到闫嫣突然松开霍申,拉着他的手在沙发上坐下,一脸认真地说:“阿申,我想把婚期提前。”      说不上吓一大跳,但霍申或多或少还是流露出了诧异。      闫嫣不等他问,自己解释突然这么决定的原因:“最近家里发生了很多事,先是基金,今天公司又差点被收购。爸的身体经这么一闹腾一直没能痊愈。我想把我们的婚期提前,当是冲喜。”      霍申对这提议倒没什么意见,想了一会,看着她问:“你考虑清楚了吗?”      “没有啊。”      “啊?”      闫嫣看着霍申呆萌的样子噗呲一笑,将身子靠进他的怀里,抱着他,声音温软:“阿申,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事,我都想永远陪在你身边。”她抬起头来看着他,认认真真说:“我爱你。”      顿时一股暖流涌上心尖,霍申低头吻上闫嫣的唇,将头抵在她的额上,用尽满腔深情说:“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隔天傍晚,一无所知的萧然还气定神闲地和昀天通着电话。      “Gavin四天后就会来北京了,到时候加上我和卓群手上的股份,霍家就算再不愿意,也只得把公司乖乖交给Gavin。”      “霍家那两只老狐狸让霍申那个傻冒来主管公司就注定了悲剧。”昀天大为解恨地笑道:“我这边也有点眉目了,当年赶到车祸现场的记者共有八个,现在已经查到了两个。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准我这边会比你那边还快出结果。到时候我们给那霍家来个双重惊喜,那戏一定很有得看。”      挂掉电话的萧然嘴里咬着一片吐司坐进沙发,电视屏幕上花花绿绿地闪着光。萧然将声音调大,走进厨房准备给自己冲碗燕麦。      客厅时不时传来女主播的声音,风格轻快地播报着当日的娱乐新闻。萧然并不怎么关心内容,纯粹开着点声音做背景,直到听到熙熙攘攘的杂声中,一个记者发问:“闫小姐闫小姐,一个礼拜后就要举行婚礼了,能跟我们分享一下你现在的心情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笑着回答:“就跟每一个即将步入婚礼殿堂的人一样啊,紧张、期待,各种各样的心情都有。”      厨房里蓦地传来一声碎物的声音,落了一地的白色碎碗旁,萧然身体僵硬地扭着脖子看向电视屏幕。诺大的屏幕下方,刺眼地打着一行粗体标题:修成正果!霍申、闫嫣即将举办婚礼!      画面从现场采访切换到一段视频上,是霍申和闫嫣一起录制的宣布结婚的视频。视频中,两人站在红色的背景墙前,笑得蜜一样甜,萧然却只觉得眼前一片黑,看不见也听不见,呆了半晌,终是脑袋空空,心一沉,整个世界轰然坍塌。       ☆、第 17 章   北京的天气阴晴不定了好些日子,折腾得人们穿短袖偏冷穿长袖偏热,每天怎么穿衣成了一件犯愁事。当天夜里,终于是迎来一场痛快大雨,浇得天气骤然转凉,宛如人心。      佩拉是第一个知道霍申和闫嫣婚讯的人。      那天晚上她在录音室里,脑子里还想着上头提出把她调到上海总部担任电视栏目主编的事,闫嫣的视讯过来了。      她和霍申凑在一个屏幕前,两人一脸腻歪地跟她宣布:我们决定把婚期提前,一个礼拜后就办。      佩拉的表情却出乎意料,没有惊喜,反而愕然:“这么快?”      “最近家里接二连三出了很多事,我想婚礼早办也是办,晚办也是办,干脆提前一些,当是冲冲喜。”      “早办也是办,晚办也是办?”佩拉挑话出来取笑:“你就这么认定我哥啦?”      霍申一咂嘴:“我怎么听着这话像是对我有意见啊?”      “哪敢啊,我哥全世界最好了。”佩拉故意小声嘟喃:“就是唠叨了点,还好还好,算不上什么严重缺陷。”      霍申从来拿她没办法,在屏幕那边无奈摇头,惹得闫嫣和佩拉一阵笑。      气氛实在太好了,佩拉脸上欢欢喜喜,心里却涩涩地挂着一个名字,犹犹豫豫,终于是没有提起。      因为婚期被压缩到一个礼拜,大大小小事情特别多。霍申为了要给闫嫣一个完美的婚礼,小到餐桌布该用哪一种色调的白这样的细节都亲自把控,忙的可以说是焦头烂额却又乐在其中。      如此一来,准小姑佩拉自然得分担掉霍申的一部分工作,比如陪闫嫣试婚纱这种活。      此刻,设计师工作室里。      佩拉一边帮着上下整理婚纱上的小褶褶,一边调侃:“我听说情侣结婚前多多少少都会因为婚礼的事起些矛盾,你和我哥估计是婚前最和谐的一对了吧。”      “我觉得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只要有我,有他,其他都不重要。所以不管阿申是想简单办还是隆重办,我都支持他。”      佩拉扯嘴发出“啧啧啧”的声音调侃:“这是要羡慕死谁啊这。”      闫嫣抿嘴笑起来。      “对了,你们请柬都发出去了么?”   “都发了。”   “嗯。”佩拉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问:“请萧然了吗?”      只见闫嫣微微一顿,紧接着摇了摇头:“你知道的,我联系不上他。”      佩拉心里像被针刺一样疼了一下,她撑了撑眼睑,呼吸一口气走到闫嫣身后,然后没事一样扬起嘴角对她说:“好了。”      大片落地镜前,闫嫣穿着一身雪白婚纱站在中央,午后阳光透过飘窗影影绰绰笼罩在她身上,不夸张说,宛如天使。佩拉站在她身后,挂着笑的脸上,藏不住的羡慕。      “真美啊。”佩拉小女孩一样双手交叠站在边上,由衷感叹:“难怪我哥那么爱你。”   说完,心冷不防咯噔了一下,空了半晌,随后低下头来笑自己。      “来,我帮你拍一张给我哥发过去呗?”   “不用了吧。”   佩拉已经把摄像头打开开始找角度了:“害什么羞啊,你这么美,也让我哥后悔后悔今个儿没亲自陪你来。”      闫嫣拗不过她,只好端端正正站在小圆台上让佩拉拍。设计师助理很懂行的把全屋的灯光都开了起来,闫嫣毕竟是明星出生,在镜头前随便一笑就是一幅画。      佩拉目不转睛盯着屏幕里的闫嫣想,她长得可真云淡风轻,却美的那样动人心魄。      难怪。      那次在中山公园门口被萧然放鸽子以后,佩拉一次也没有找过他。有必要吗,她无数次地问自己,结果是,没必要了。      佩拉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再主动联系萧然了,可这次不同。      这次她不是为了自己。      **      任它光再强,世界上依旧存在黑暗。      萧然好像就这样一直生活在黑暗中,已经整整三天了。   他把自己关在不透光的屋子里,不吃不喝,什么事也不干,就只是坐着,手抵眉心,闭着眼。      桌上的手机亮屏发出震动,成为整个屋子唯一的光源。这三天来,萧然的电话就没断过,昀天找他,Gavin找他,霍申也拼了命的找他。他一眼也没看过。      空气沉甸甸地在死一样静的房间里飘着,萧然沉沉呼出一口气,终于睁开眼。      他决定了,他要把闫嫣带走。   她不能和霍申结婚,这太荒唐了。   他决定把一切都告诉她。      浴室里,水流声不止。   客厅外,手机铃响起,屏幕上亮着佩拉的名字,萧然听不到。      将几天没打理的胡渣刮去,换了身衣服,萧然抓起手机走出不透光的房间。      下了地下停车库,萧然打着方向盘,目标明确地踩下油门。窗外的风从来没有一刻这样沁人心脾过,终于要把这荒唐的一切都结束掉了,早该把这荒唐的一切都结束掉了。      十字路口前排起了一条长龙,萧然耐心地等着红灯,再有一轮就能过了。      夹在支架上的手机震了一声弹出一条信息,萧然划开来,一张图片在加载图标的旋转下逐渐清晰。      那是闫嫣的婚纱照,准确说,是穿着一袭白纱的闫嫣的照片。      美得让人窒息。      萧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感受不到任何感受,只觉得一颗心仿佛在望不见底的深渊里不断下坠,没有尽头。      他问自己,他有多久没见闫嫣这样,满满的幸福仿佛能溢出屏幕一样的笑了。他又问自己,如果把真相说出来,他又要多久才能再见闫嫣这样笑了。      瞬时间,有无数的问号飞入脑海。      他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他加入DenIs又是为了什么?   他过现在这样的生活是为了什么?   他把萧然这个人整个抛入黑暗中,又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让她生命中有光,是为了帮她找回这样的笑容啊。      刺耳的鸣笛声声声传入耳中,绿灯下的倒计时只剩最后五秒。萧然将视线从照片上收起,四秒。眼睫落下,再次睁开,三秒。踩下油门,调转车头,两秒。下坠的心落地,破瓦四起,一秒。      萧然将车靠在路边,将通讯录打开,拨出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不确定地“喂?”      后视镜里倒映着萧然布满红血丝的眼。      “是我,萧然。”   那头明显没有想到,顿了十来秒,甚至更久,终于出声:“萧然?”   再无下文。      萧然淡淡一笑:“你还好吗?”   那头有些错愕:“还、还好。”      沉默。      “听说你要结婚了,和霍申。”   “……你看到新闻了?”   “恩,我看到新闻了。”      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闫嫣开口:“我想给你寄请柬,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联系你。”   “没关系,我的工作要到处跑,也没有固定住址。”      “……你会来吗?婚礼那天。”      隔了好长一段时间,萧然才又开口,没有回答,而是问:“霍申他对你好吗?”   “恩,他对我很好。”   声音中沉着蜜。      “那你呢……你爱他吗?”      闫嫣一顿,觉得有些唐突,最后还是答了:“我很爱他。”      至此,尘埃落定。      “萧然?”   “你放心。”少了千斤重一般,萧然的语气中多了几分透彻:“姐姐的婚礼,做弟弟的怎么会不参加。”      闫嫣也释然地笑起来,有这一句话,很多事都不用再问,也不用再提,够了。      挂了电话,萧然闭上眼,将头靠进后颈枕里。时间在静止中一点一点流逝,再睁开眼时,已将所有情绪在面具下藏好。      他划开手机,拨出今天的最后一通电话。      “Gavin.”   “Ran?What’s wrong with you?”      尽管要说的话已经在脑海中过了许多遍,实际讲出口还是需要勇气。萧然咬咬牙,将脚探出悬崖边。   “对不起,情况发生了变化,霍氏的股份……恐怕不能转给你了。”      顶头太阳不断位移,照不到光的地方,依旧照不到光。       ☆、第 18 章   霍申和闫嫣的大喜之日转眼便到了。      两位在各界都有一定名气及人脉的婚礼,自然是吸引了不少名人前来祝福。其中不乏上流的名门望族和光鲜的一线明星。      正是因为此,婚礼当天俨然成了一场大型的红毯秀,许多记者干脆就守在礼堂门口,一有车来,第一时间就簇上前对着车内的人一顿狂拍。      来参加婚礼的人也是料到了这个情景,穿着打扮上都有着那么一番心思在,对记者们的闪光灯也不排斥,反而一个比一个笑得灿烂,巴不得他们能多拍几张,增加自己明天在社交网络上的曝光率。   霍申和闫嫣的大喜之日转眼便到了。      两位在各界都有一定名气及人脉的婚礼,自然是吸引了不少名人前来祝福。其中不乏上流的名门望族和光鲜的一线明星。      正是因为此,婚礼当天俨然成了一场大型的红毯秀,许多记者干脆就守在礼堂门口,一有车来,第一时间就簇上前对着车内的人一顿狂拍。      来参加婚礼的人也是料到了这个情景,穿着打扮上都有着那么一番心思在,对记者们的闪光灯也不排斥,反而一个比一个笑得灿烂,巴不得他们能多拍几张,增加自己明天在社交网络上的曝光率。      要说当天最令现场记者们惊艳的,要数那特地从美国赶回来,正准备进军好莱坞的女明星邓奎妮。      只是那邓奎妮,素来不曾听闻她和双方的任何一方有过什么交往。真要仔细追溯起来,恐怕也只有当初那则开拍前广告商临时决定用闫嫣替换她的传闻了吧,想来她的到场还挺令人意外。      只见穿着一身宝蓝色高叉裙的她,才刚下车站定,便散发出一种今天要来喧宾夺主的强大气场。可再见她低头那么一笑,又漾着谁都比不上的柔情似水,眉眼间尽是媚气。      霍申对奎妮的到来也深感意外,见她巧笑轻盈地向正在迎宾的他和闫嫣走来,竟一时有点懵,不知该作何反应。      反倒是闫嫣分外热情地张开双臂拥抱奎妮。      “天呐,奎妮!我好喜欢你!入行这么久,一直就很遗憾都没机会和你碰一面。”闫嫣欣喜之余,还有一丝糊涂,很快又兀自明白了过来,“阿申一定废了很大的功夫才把你请来的吧,他一直就知道我特别喜欢你。”      奎妮饶有兴致地挑起眉头看着一脸天真浪漫状的闫嫣,突然想起两年前的那场意外后,常常听人嚼闫嫣的舌根,说她失忆了。奎妮当时还不以为意,现在看来,传言也并不全都是不可信的。      “我也特别喜欢你的作品。霍申邀请我,我还觉得特别荣幸呢。”奎妮看了霍申一眼,又再看回闫嫣,勾嘴莞尔一笑,媚眼如丝,“祝福你们,希望你们能长长久久,永远恩爱如初。”      三个人简单合影后,伴娘佩拉微笑着将奎妮领进了主会场。等到身后的闪光灯不再追寻,佩拉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      “你刚刚为什么要装得和闫嫣不熟的样子。”碍于场合,佩拉刚刚一直挂着违心的笑站在闫嫣身后憋着不多嘴,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冷脸问。      “我跟她本来就也没有多熟啊。”和佩拉相反,奎妮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似乎还比之前要更发自内心一点,带着玩味:“况且也不是什么值得被记住的愉快回忆,既然闫嫣忘了,我又何必重提。就让它过去,我和闫嫣还能当上朋友,这样不是很好吗?”      好个屁。      佩拉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语气生冷的直接:“当朋友就免了吧,还是保持原状,不要有交集的关系最适合你们。”      奎妮还想说什么,却见佩拉已经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直直地望着楼梯下方,脚步也紧跟着停在了原地。      她顺着佩拉的视线往下看,只见熙攘的人群后头,有一个男人,帽檐低压看不清脸,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身姿随意地倚在墙上,面朝着霍申和闫嫣的方向,隔着一道人墙,仿佛和在场的所有分属两个世界。      如果不是站在二楼俯瞰,相信奎妮也不会察觉到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那个男的……”奎妮想问,“是你认识的人?”后半句话还没出口,佩拉已经拔开腿从她身边跑开,冲向了楼梯口。      他来了,他终究还是来了。   而她终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手臂被人从后头用力拉住,佩拉被猛地一拽,返回身,霍百威的脸倏然撞进眼里。      “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      佩拉一顿,张了张嘴,“爸”字差点脱口而出,最后还是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回答霍百威的是一小段倔强的沉默。      霍百威叹了口气,将手松开。他上下扫了佩拉一眼,脸上泛起悦容:“等你哥这婚结完,也该轮到你了。你什么时候辞了那电台的工作,回来我给你好好地找个人家嫁了。”      佩拉一听这话,脸瞬间就拉了下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辞掉电台的工作。”      霍百威听了这话,脸也板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或许你支配别人的生活支配习惯了,因为你有钱,围在你身边的那些粉粉蝶蝶都很听你的话。”佩拉咬了咬牙,眼白里有些红血丝:“但我不是她们,你也不要妄想把我变成她们。”      “你混账!”怒目冲冠下,霍百威打了佩拉一巴掌,响声在两人之间久久回荡。      顷刻间,气氛彻底破裂。佩拉习惯了,也麻木了。她什么也不说,甚至连看都没有再看霍百威一眼,转身,走下了楼梯。      眼泪顺着发红的脸颊往下掉,火辣辣的疼。      佩拉用手点了点,告诉自己,老娘的妆化了一个小时,不能花了。眼眶里的泪却更肆无忌惮往外冒,恶作剧一样。      霍申在后头叫了她一声,佩拉赶快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换上一副笑容转回身。      “在那干嘛呢?”霍申朝她招了招手:“过来一起拍张照。”      佩拉站远远地摇了摇头:“你们拍吧。”      霍申干脆朝她走过来,伸手将她往人群中牵:“一起拍啦。”      “诶。”佩拉被霍申半拖着走,回头,人群最后已经没了她要找的身影。      “等下等下。”佩拉还想挣脱开,整理整理仪容,另一只又被闫嫣拉住。      “来。”      她就这样被两个人拉到了身边,被霍申一个胳膊揽住,闪光灯在眼前不断闪烁,将画面定格。      □□里一派喜庆,外头,乌云悄悄地压了下来。      雨连成线,毫无预兆地将行人打湿。      萧然将卫衣帽戴上,微缩着身子快步向前走。几个高大的男人迎面来,在萧然的面前停下。      萧然抬头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其中一个深褐色短发的男人向前走了一步,面无表情说:“Gavin要见你。”      两个人互相对视着,空气中剑拔弩张的气焰越来越浓。      突然,萧然一个转身,翻跳过人行道旁的栏杆,在刺耳的鸣笛声中径直穿过马路。身后,四五个高大的男人奋力追赶……      瓦格纳的婚礼进行曲骤然响起,闫嫣在聚光灯的追随下,一步一步朝霍申走去。      转大的雨点“啪嗒啪嗒”落在地上,红色的血液在成河的雨中流淌。      萧然倒在血泊中,强撑着将发肿的眼皮睁开。他意识模糊地望着天,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脸上。      萧然咳了一声,血从喉间涌了上来。他闭上眼,痴痴地笑起来,有股温热从眼角流下,很快融进雨水中。      要幸福啊。      泪不断向下流,雨不断将它冲刷      这样我做的一切,才有意义,      **      两天后,霍申和闫嫣的婚礼现场照还在社交平台上被疯狂转发,两位新人已经在海岛上享受蜜月之旅了。      佩拉给自己泡了杯黑咖啡,电脑“叮”地一声飞来一封邮件。她拉开椅子坐下,抱起一只腿靠近胸前。飘窗将光柔化了送进屋内,蒙在她卷卷散落下来的头发上,让她看起来就像一只慵懒的猫。      佩拉点开邮件看,是闫嫣给她发来的,内容有她和霍申的蜜月旅行照,各种美食美景,附带一个视频,是婚礼当天婚庆公司给拍的全记录。      视频开头,一众伴娘拦在新郎面前,大家斗智斗勇,哄笑一堂。      佩拉将下巴点在膝盖上,饶有兴致地将视频最大化。      婚礼全过程她都参与其中,可是通过这样的视角再看一遍,点点滴滴都还很值得回味。      进度条到了三分之一处,画面转移到了酒店大堂。来宾们悉数到场,这里是最无聊的地方了。      佩拉换了个姿势,将另一只脚也抬起来折在胸前,双手捧着咖啡杯咂了一口,苦涩的滋味瞬间在唇齿里散开。      佩拉略皱了皱眉头,将咖啡杯往远处放。      摄像师转了个方向,将镜头从霍申和闫嫣身上移开,对准了前来道贺的宾客。镜头渐渐拉远,画面里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中,佩拉看到了他。      她伸手按下暂停键,对着屏幕愣了好久,然后将画面截图,不断放大。      终于确定,那天看到的那个人,真的是他。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眼里没有一点光。相反,人群中央的闫嫣,全身上下都散发光芒。她什么也不知道,笑得特别地甜。      佩拉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她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子往外推开了些,让夹着阳光的风直灌进屋内。      高楼底下人流穿梭,佩拉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这是她第一次发出疑问,这些行色匆匆看似忙碌的人,到底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吗?      他们知道自己最后要的是什么吗?      一大口温暖的风灌进胸腔,更替掉上一秒还郁结的闷气。      佩拉划开手机屏幕,给自己的顶头上司拨了通电话。      这不是她第一次在休息日联系上司,上司的语气里没有过多意外,然而佩拉接下来的话却令他大感意外了一番。      “上回您说想调我到上海负责新节目的事,我考虑过了,我决定接受。”      “你接受了?”      上司声线异常拔高,佩拉一瞬间有些哭笑不得:“有这么惊讶吗?”      “当然,上回我跟你提这事的时候,你那一脸不乐意的,我都已经想好,估计得黄,哪里想得到……能跟我说说你为什么改变主意的吗?”      “机会难得,我不想错过了。”      当然,这是一部分,另一部分佩拉自己也清楚。      因为终究放不下。       ☆、第 19 章   萧然只在医院躺了一天,就办理了出院手续。   他不想再待在北京了。   当飞机起飞,整个北京城在云层下越渐渺小的时候,萧然望着窗外,心想,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来北京了吧。   刺眼的阳光透过滚滚积云洒进机舱照在萧然脸上,他皱了皱眉,将挡板拉了下来,光被隔绝在了外头。   90分钟的航程很快结束,萧然又回到了上海。他望着这个熟悉的城市,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他们拖着残像的身影,带着模糊不清的面容从他眼前经过,然后渐渐地,渐渐地开始发生扭曲,重影……   一时间,天旋地转,萧然觉得一切仿佛都没有了意义,包括他自己。   他失去了闫嫣。   这六个字就像一粒种子,早在北京的时候就种进他的心里,一直闷闷地埋在那儿,此刻终于破土而出,枝蔓划破内膜,在他的体内疯狂生长,将他戳得千疮百孔,痛不欲生。   他彻底失去了闫嫣。      之后的日子可想而知,昏天暗地,行尸走肉。   吃饭,睡觉。为了生存而生存,却又不知为何要生存。   百平米的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腐朽的气息。直到第三天,一阵门铃飘进屋内,萧然拉开门,一阵大风吹来。   才发现,不知不觉,冬天了。      佩拉拎起手上一袋吃的,笑眯眯向他打招呼:“哈喽。”   然后越过呆住的房主人,径直走进了屋。   明亮的衣服,明亮的笑容,和这个房间格格不入的一切。      “你吃了没有?我买了楼下那家很好吃的羊肉汤,还有生煎包。”   萧然还站在门口,看着佩拉转进厨房,将袋子打开,将食物分装进碗盘中,熟门熟路,一派自然。   他顿了一会,关上门,走过去,站着没有说话。   佩拉将碗筷摆好,疑惑地看了一眼直挺挺站在一旁,好像他才是客人的萧然,憋着笑。   “要不要来点?”佩拉伸手将筷子递给他,还是忍不住扬起嘴角,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眼里有光。      萧然被震撼到了。   他没有想过还能再见到她。      心里有一股洪流在翻腾,可是萧然必须把它们压下来。他沉着脸,看她的眼神里也没有温度,只是冷冷地问:“你在干嘛?”   佩拉拿筷子的手僵了一下,很快又释然了。   意料之中。      “我可能要在上海住上一段时间。”   不等萧然拧着那张脸对此发表什么看法,佩拉很快就继续说:“不全是因为你,电台派我来这边负责一档新节目。”   “上海不是我的,你要来要走,是你的自由。”萧然也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背对着佩拉:“可这里是我家。”   “你用不着故意说这些话,意图太明显。”佩拉转过身,看着萧然的背影,鼓起勇气说:“闫嫣已经结婚了,你还要继续这样把我往外推吗?”   萧然手上动作一顿,内心又泛起波澜。他咬咬牙,转过身直视着佩拉,每一个咬字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跟闫嫣无关,我不喜欢你。”      昀天就是在这样凝固的气氛下破门而入的。   他以一种近乎暴力的方式将门敲开,一进屋就给了萧然一拳。餐厅那里传来桌椅拖地的声音,昀天瞪着眼,看到佩拉脚步一顿,有些无措地站在那儿。      他按捺着心里的怒火,像从来没见过一样,直直地盯着佩拉看了好长时间,把她看得打从心底子里冒出一股恐惧感,然后怪碜人地扯出一抹冷笑,拇指对着喉咙轻轻一划,眼里全是邪气:“苏小姐,还记得刀片贴皮肤的那种感觉吗?”      一股寒意从脚底蹿了上来,佩拉明显感觉到自己腿软了。   她怕眼前这个男人,是那种性命受到威胁,止不住颤抖的恐惧感,她真的很怕他。      “这是我跟你之间的事。”萧然从背后站了起来,手捂着左腹微蹙着眉。昀天拳头挥到的是他的脸,可是萧然指缝间却渗出了淡淡的血迹。事实上,萧然脸上还有很多没痊愈的伤,佩拉都还没来得及问。      “你又要说,和她无关?”   萧然越过昀天看了佩拉一眼:“和她无关。”      昀天眼皮下方的肌肉微微抽动着:“Gavin的事,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解释。”   萧然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萧然!”   萧然看着满脸怒容的昀天,百分之百的理解他。他的人生与仇恨交织,几年来只在做这么一件事——复仇。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只因萧然的一念之差,全盘皆毁。   他那么信任他,他却坏了他的事。   他是该恨他。      萧然抱歉地看着昀天,只有五个字:“我不会还手。”      失望漫上双眼。   昀天握了握拳头,又一拳向萧然挥去。      “萧……”   餐厅那边传来动静,萧然吐了一口血,咬着牙吼:“别过来!”   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看向整张脸已经皱到一块去的佩拉,强调:“你别过来。”      昀天将拳头捏得格格作响,尤其想起佩拉的身份,更加生怒。他往萧然腹部揍了一拳,然后用手肘狠狠地挥向他的脸。   萧然捂着腹部的手猛地揪了一下,皱着脸咳了一大口血出来。   “够了!”   昀天还在挥拳,气势汹汹像要把萧然往死里打。佩拉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冲过去抱住昀天的胳膊,却被他大力一甩,跌向桌角尖,脑袋一磕,没了动静。      碰撞声音之大,把昀天也吓着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就在刚刚还在他眼前兔子一样打颤的人,会有勇气冲过来制止他。   萧然见佩拉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全身都凉了,也忘了自己伤口撕裂的痛,慌慌张张跑过去,伸手托起佩拉的上半身,见她脸上出了血,一瞬间,萧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能呼吸了。      “佩拉?”他拍着佩拉,血斑斑点点沾上了她愈见惨白的脸颊,让她的模样看上去实在吓人。   “佩拉!”萧然咬着牙,觉得自己都快疯了。      身后传来昀天的声音:“快把她抱起来,我车就停在楼下。”   萧然看了他一眼,没有动作。   昀天催促:“快啊!得送她去医院!”      空白的大脑终于抽回一丝理智。   萧然伸出另一只手横在佩拉膝下,将她抱了起来。      好在医院离这不远,昀天一路油门踩到底,不过十分钟就看到了门诊部大楼。   他下车帮萧然开了门:“你先送她进去,我去找车位。”      萧然抱着佩拉一路冲进了医院,胸口突然有一道力轻轻地拽了他一下。   萧然低头看,佩拉已经醒了。他赶忙就近将她放在长椅上,手掌摩挲着她的脸不断问:“你怎么样?”   满脸的张皇无措,统统落进了佩拉眼中。      她抬手摸了摸后脑上的伤口,一阵揪心的疼,眉头忍不住都皱到了一块,嘴上还说着:“没事。”   看得萧然一股无名火冒了上来:“我有没有叫你别过来,有没有叫你不要再来找我,你为什么总是要对着干,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听我一句?”      “难道你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挨打什么也不做吗?”   “是!”   “彭昀天是什么人,他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我真的怕他会打死你。”   “那也好过看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了声音。   明明已经入冬,萧然却淌了一身汗。      佩拉红着眼,伸手揽上萧然的脖子将他轻轻抱住。   “你还敢说你不喜欢我。”   温软的声音就飘在耳边,萧然没有推开她,也没有抱住她,他的内心在挣扎。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现在最是时候,只有现在你才肯好好听我说。”   “……”      “我猜你现在一定很纠结吧,你不是真的不喜欢我,只是你还放不下闫嫣。”佩拉将脸贴近萧然的肩窝,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我没有一定要你现在就回应我,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故意冷言冷语,不要再赶我走。让我留在你身边,我们就顺其自然,好不好?”      紧皱的眉头一点一点舒展。   内心有一部分开始变得柔软。   可是萧然还是无法回答她。      走廊尽头,昀天的身影出现。   他看着长椅上两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额中央的折痕就越来越深。   “怎么样了?”   萧然能明显感觉,听到昀天的声音以后,佩拉整个人都僵了。她再次将萧然抱紧,一种本能的寻求保护。      LED屏上很快轮到了萧然取的号。   护士先用酒精将佩拉伤口周边的血迹清理干净,然后医生看了一眼,马上有了定论:“准备缝针吧。”   佩拉当场就快哭了出来,更令她崩溃的是,医生还补了一句:“缝针之前,得先把伤口附近的头发剪掉。”      佩拉以为自己听错,愣了好久,反应过来就准备逃,硬是被萧然按住了。   她摇着头坚持:“我不剪。”   萧然哄小孩一样说:“听话。”   佩拉只能挣扎着发出“嘤嘤”的声音,也于事无补。      她绝望地看着护士拿剪刀将她伤口周边的头发从发根处剪掉,心凉了半截。   护士剪完头,马上又准备麻醉针弹了两下,然后实诚说:“忍着点,会有点疼,忍过这一针就没事了。”   佩拉的眼泪簌簌地就掉了下来。      萧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站在她身旁,给怕到直发抖的佩拉一个依靠。   才发现,那个一次一次灰头土脸又一次一次重振士气,执拗地单枪匹马杀入他世界的,依旧还是当年那个会哭鼻子的小女孩。   只是没人疼的孩子,眼泪从来都只留给自己看。       ☆、第 20 章   佩拉的伤口不大不小,也缝了五针。   当她被萧然搀着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能看到她满脸的生无可恋。   以至于回去的路上和昀天同坐一辆车,她也无感,只是双眼空洞地望着窗外想,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回到住所,昀天在客厅等着萧然把佩拉安顿好以后,冲他比了比手势说:“出去找个地方聊会。”   萧然才刚点头,就听佩拉不安的声音从房间传来:“萧然?”   他只好又返回去,坐在床边看着她,表情温柔:“怎么了?”   佩拉没有说话,眼神里写满了担心,萧然读出来了。      “你睡一会,我很快回来。”   说完,萧然想了一会,伸出手拍了拍佩拉的头。      天气冷,昀天和萧然都没想去太远,下楼过个马路坐进了一家烧烤店。   他们点了一箱啤酒,都在等对方开口。最后还是萧然先说:“对不起。”   无论如何,他都欠昀天这一句。      昀天看着他,喝了一口酒,嗓音低沉:“不要跟我说,跟你死去的家人说。”   “……”   “我是不是应该说的更准确一点,跟被霍家害死的你的家人说?”      昀天看得出,这两句话对萧然产生了冲击。他给自己倒了杯酒,继续:“我大概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不愿意解释,我帮你说?”   昀天将肉翻了一面,烤架发出“滋”的一声,白烟腾起弥漫在两人之间。      “闫嫣。”昀天点出了所有谜团的中心人物:“你想搞垮霍申是因为她,把到嘴边的肉拱手让人也是因为她。”   “他们宣布结婚,你因为不想闫嫣跟着一个身败名裂一无所有的人过苦日子,所以选择放弃计划。”昀天停了一下,看萧然没有反驳的意思,相信自己的推理八九不离十了,“只是有一点我想不通。如果你真这么爱她,可以为她做到这个份上,怎么会连把她抢过来的勇气都没有?”      面对昀天的问题,萧然只是喝了一口酒,然后说:“霍申欠你的,我能不能替他还了?”      昀天明白了,与闫嫣有关的一切,萧然的立场是沉默到底。      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最后问一句,那个刚刚帮你挡了一拳,现在头上还缝着针躺你家的姑娘,知道你这么惦记着别人么?”      昀天今天说的所有,只这一句,最戳萧然的心。      “哈——哈哈哈哈。”原本心中隐隐的笑意,渐渐地发出声来。昀天夸张地拍着手,一边摇头一边大笑,“这女人傻起来,全都一个样。”      笑停了以后,昀天往萧然的空杯里倒满酒,给自己也添上,话题继续:“你刚刚说你想替霍申还?”   萧然颔首。   昀天看着他,语气又变冷了:“你还不了。”      “他妹妹现在头上还缝着针。”   昀天彻底被这句话给逗乐:“萧然,我发现你最近变幽默了。你的意思是,苏佩拉脑袋上那五针……好,就再算上她被剪掉的那一把头发吧,就能还我在牢里过的三年了?”   是还不了,萧然心里清楚。   “霍申欠我的,只能他自己来还。至于你欠我的……那丫头替你还了。”      凡事都是需要讲规矩的,尤其是在DenIs这样的地方。萧然深知自己此次的作为完全破坏了规矩,他也做好了承担所有后果的准备。最坏的,是搭上一条命。最好的,可以算是现在。   “……天哥。”   昀天抬了抬手:“你别告诉我,牵扯到苏佩拉不比你死还难受?”      萧然无言。   昀天太了解他了。      “Gavin的事就先告一段落吧。”昀天抬眼朝萧然满脸的伤看去:“你也没少受罪。至于霍申的事,你以后就别管了。”   萧然动作一顿,没急着开口。昀天这一句话,可以有太多种解读。      “上次在澳门新收的场,七爷想让我过去看一段时间,这边的事暂时都得交给你了。”   萧然心放了下来,抬手和昀天碰了一杯:“交给我吧。”   “恩。”昀天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过了好一会儿又说:“还有件事。”   萧然见他好像有些不好开口,半天没有下文,抬了抬眉头:“你说。”   “我去澳门的这段时间……如果可以,你让佩拉多去陪陪岁穗吧。”      意外的话题。   萧然愣了一下,眼前的白烟还在袅袅往上升,蒙在昀天身上的雾团却似乎散开许多。      一周后,佩拉去医院拆了线。然而被剪去的头发却不是一周就能长回来的事。   悲痛至极总会触发一些疯狂的念头,第二天,佩拉干脆跑到理发店把头发剪短。及肩的长发被修去了一大截,理发师花了点心思,倒也把空缺的那一块遮了个大半。      萧然这些天都很准时回家,今天更是出奇的早。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他最近一段时间好像变得爱回家了。   以前那个空荡冷清的地方,酒吧没打烊之前,他是怎么也不愿意回去的。      刚放下钥匙,佩拉就拿着铲子从厨房探出脑袋来,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窗外,漫天的紫霞。   恍然间,萧然好像看到了七年前,那个坐他前桌,总是被他气到涨红了脸的短发女孩。      萧然瞥了一眼餐桌上的花,然后落向厨房里的锅。   佩拉顺着他的视线往回望,差点跳了起来:“哎呀,我的鱼。”   然后,蹭蹭蹭地跑进厨房手忙脚乱。      萧然看着她跳脚的背影,不厚道地笑了。   他将外套挂起来,然后走进厨房,很自然地接过铲子让佩拉站到一边:“我来。”   佩拉惊讶了:“你还会做菜?”   “难不成我天天吃外卖?”   “唷,看不出来啊。”佩拉仰望着萧大厨,乖乖地退到一旁端盘子打下手。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萧然往餐桌上的花和摆了半桌的菜抬了抬下巴。   佩拉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然后笑起来:“我下午和岁穗出去了。”   萧然尾音上扬轻“嗯”了一声,示意佩拉继续说下去。   “她带我去买的。我当时也这么问她,她跟我说‘难道每天不都应该是特别的日子吗?’”      一时间,周遭的空气好像都有了不一样的生命力。萧然听到这句话的感觉,和佩拉当时一模一样。      “岁穗和昀天的事,你了解多少?”佩拉问。   “应该不比你多。昀天没说,我也没问。”      佩拉努了努嘴:“我觉得岁穗是个好女孩。”   萧然听出了这句话的言下之意。   他将鱼块装盘,在餐桌上摆好。   “你应该看得出来,他们之间没有谁强迫谁的意思,全凭自愿。”   佩拉跟着将勺子筷子递给萧然。   “所以我才觉得更诡异。”      萧然预感佩拉很快就要说出昀天是不是会盅术之类的话题了,他赶紧往她碗里夹了块肉,以求堵住她的嘴:“至少岁穗自己感觉很好。”      的确,她那张温柔的脸上写满了岁月静好。      “换个话题。”佩拉放下筷子,双臂交叉叠在桌上看着他:“我明天会搬出去。”   萧然的动作只是微微一顿,很快又继续夹菜:“我应该没有赶过你吧?”   佩拉噗嗤一声笑出来:“没有,我明天去公司报到了,公司会安排住宿。”   “这样。”   “恩。”      佩拉又拿起碗筷,话题就此告一段落,只是萦绕在四周的空气好像变得微妙起来。   沉默延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只见萧然一边吃着菜一边说:“其实你可以不用那么急着搬。”   笑意一点一点扬上嘴角,佩拉拼命咬住下唇,心里百花齐放。      “你放心吧。”嘴角的弧度可以收敛,眼里的笑意却疯狂肆虐,“我时不时就会过来烦你的。”   萧然放下碗筷,看着佩拉愈发不保留的笑颜,嘴角向上一弯:“恭候大驾。”       ☆、第 21 章   十二月份才刚出头,圣诞的气氛已经很浓。      佩拉戴着副黑框眼镜坐在咖啡馆一角,桌上是下一期节目的相关稿件。   咖啡的醇香与悠扬的音乐声交织,在空气中静静流淌。   佩拉自当任新节目主编以来,在工作方面投入了相当的心力。节目的整个概念是新的,制作团体是新的,就连主持班底也是新人居多。然而节目播出短短五期,已经多次抢占热门话题榜。      每当看着节节高升的收视率,佩拉都由衷地感谢。感谢给予她机会的领导,感谢当初勇于迈出那一步的自己。      她脱下黑框揉了揉眼,视线落向窗外微熹。   街对面有一间红色的书坊,橱窗柜上摆着一本封面静谧的图书,书名叫作《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唐沁推开原木门走进咖啡馆,她站在门口朝内扫了一圈,然后径直向佩拉走了过去。   “想什么呢?”   唐沁打了个响指,把佩拉的神拉了回来。      “你来啦,总监。”   唐沁摆出无语的表情:“在外面你就别喊我总监了。”      佩拉收了收桌上的稿件,将眼镜重新带上,打开笔记本,又回到了工作状态。   唐沁看她一脸认真,赶紧抬手:“大周末的,你放轻松一点。”   佩拉将电脑转向她,PPT上黑体加粗放着一行字:新年特别节目策划方案。   眼看佩拉就要开始侃侃而谈,唐沁赶紧制止她:“得,我才刚坐下,你能让我喘口气不。”   佩拉一愣,用鼻子拱了拱眼镜,怀疑坐她眼前的还是那个在公司不苟言笑的唐总监吗。      “干嘛这样看着我?”唐沁吃了一口服务员刚送过来的纽约芝士,表情满足。   “没,就是觉得你和平时有点……不太一样。”   “是不是觉得我有点人格分裂?”   佩拉眨了眨眼,有点想笑不敢笑。      “我一个女孩子,年纪轻轻就坐上了总监的位子,外面的闲言闲语我没少听。在公司的时候我没空和别人瞎扯淡,我要用最快的时间证明自己。”唐沁又再叉了一块纽约芝士,这回比上回分量足上许多,好像谁会跟她抢一样。   “但出了公司就不一样了,我不是唐总监,我就是唐沁而已。”      一席话,让佩拉对眼前人有了重新的认识。   她将笔记本合上,将眼镜摘掉,对着唐沁笑了笑:“那在说方案之前,你想先和我瞎扯淡些什么吗?”   唐沁噗嗤一声笑出来:“还真有。”      “新节目播出以来,反响一直很不错。我在想圣诞那天组织聚个餐,犒劳犒劳大家,你觉得怎么样?”   天底下没有哪个员工会反对公司组织聚餐吧,佩拉点点头说:“挺好的啊。”   唐沁扬嘴一笑:“那就这么定了,这事我就交给你办了。”   “啊?”      唐沁配了一口拿铁,抿嘴笑:“啊什么。”   佩拉后知后觉:“这是一个陷阱。”   “这事对你来说很容易。”   “对你也不难啊。”   “是不难。”唐沁动了动眉毛做了个鬼脸:“但稍显惊悚。”      这回换佩拉噗呲一声笑出来:“聚会的地点,你有什么建议吗?”   唐沁想了想,很认真说:“现在年轻人是不是都比较爱去酒吧?”   “你也才二十几岁好吧,说什么现在年轻人……”佩拉觉得好笑:“不过说到酒吧的话……我倒是知道一家还不错的。”      事实上,在上海,佩拉也就知道那么一家酒吧而已。      ……      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当晚。   佩拉的部门聚会没有意外地选在了DenIs。      当同事在酒精和音乐的催化下已经嗨到快出现幻影的时候,唐沁还在跟她的导航较劲。   又一个小时了之后,佩拉才终于在酒吧门口把她给盼到了。   “我的姑奶奶啊……”佩拉迎上去,还想调侃两句这一路有多不容易,却见唐沁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紧身裙从她那白色的大奔车上款款下来,整一个惊艳。佩拉立马调了话锋:“哇塞!”      唐沁满足地看了一眼佩拉的表情,在黄浦区绕了一晚上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   她特自信地甩上车门,然后打量了一眼佩拉相当之随意的打扮,困惑了:“我以为来酒吧都要穿得火辣性感。”      “呃……”   佩拉半张着嘴,视线在唐沁卷曲的长发,浓密的睫毛,烈焰的口红以及那一双十二厘米的高跟鞋上一一扫过,然后眨了两下眼,把头点下来:“你说的也对。”      唐沁的眼睛审慎地眯了起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打扮了吧?”   “当然不是了。”佩拉真怕唐沁会坐进大奔掉头就走,赶紧挽着她走进DenIs。   然而当那些快喝断片的同事看到这样的唐总监时,酒竟都醒了七八分。   于是我们能够看到,嘈杂的酒吧一隅,有一桌上一刻还闹得不行的男男女女,只一秒就全都没了声音,张大着嘴方向一致地望着一处,成为酒吧独特的一道风景。      “苏佩拉。”唐沁迎着众人的目光,咬着牙,头上青筋暴跳:“这个月你工资扣五百。”   佩拉瘪嘴:“总监——”      管它什么上级下属,在酒精面前都是模糊的。      唐沁的不自在,在三杯酒精下肚之后就消失无踪了。   同事们的拘谨,也早早地被音乐声粉碎。      大伙正玩得热火朝天,远远走来一个穿白衣衬衫的男人,笑着和佩拉打了个招呼。   佩拉站起身,脸上也露出笑容:“阿邦。”   阿邦看着满桌子的人,有点惊讶:“都是你朋友?”   佩拉点点头:“我们今天部门聚会。”   “哦。”阿邦懂了,转对大家说:“你们玩的开心,今晚所有消费我买单。”   在大家的掌声和欢呼声中,佩拉将阿邦拉到一边:“这话你说说就算了,单还是得我们自己买。”   “跟我你还这么客气?”      想必这种对话阿邦早已游刃有余,佩拉看着他含笑的脸,正不知道如何接话,唐沁从后头走了上来。   “嘿。”她对阿邦伸出手,上来就一个自我介绍:“我叫唐沁,是佩拉的同事。”   佩拉抬头看唐沁,只见她双颊在酒精的作用下透着一层绯红,双眼带着点迷朦,却有光。   “你好。”阿邦有点没反应过来,他带着点询问的意思瞟了佩拉一眼,笑了笑,然后握上唐沁的手:“我叫修允邦,大家都叫我阿邦。”      “阿邦。”唐沁笑起来,神采奕奕:“刚才你说今晚你买单,是不是真的啊?”   阿邦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笑起来,又再对上唐沁的眼:“当然。”   “那就谢谢你啦。”唐沁靠近他说:“本来今晚是我买单的。”   “客气。”      夜越来越深了,酒吧的生意迎来第二个小高峰,门口涌进一大拨客人。   阿邦看了眼,对她们俩说:“我不妨碍你们聚会了,好好玩,有什么事找我。”      周到的礼仪,最后视线不深不浅在佩拉脸上停了两秒,落进有心人眼中。      接近凌晨,正是夜晚最美丽的时候。   佩拉的同事们越玩越嗨,全然看不出丁点要散场的意思。      吧台正中央,阿邦一个人点了一杯玛格丽特。他的目光遥远地望着某处,温和且平静。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余光晃进一抹红色。唐沁在阿邦边上坐下,支着下巴看着他,表情里带着玩味:“你喜欢佩拉?”   阿邦一怔,目光从远处收回。      他看着唐沁,没有说话。   唐沁面上带着笑意,要了一杯吉普森。她顺着阿邦刚刚的视线,看到佩拉起身,穿过人群往洗手间的方向走了。      “不是你的问题,你藏的很好。”唐沁支着脑袋迎上阿邦变得谨慎的目光,笑意在脸上一点一点漾地更开,捉弄的意味很浓,“是我比较善于捕捉细节。”   阿邦看着她略带得意的表情,来了点兴致。   他挑了挑眉,转向她:“敢问唐小姐,是哪个细节让你产生了这样的误会?”   唐沁也挑了挑眉,两人的气场势均力敌。   “眼神。”唐沁伸出手指在阿邦面前画了个圈圈:“你的眼神出卖了你。”   “眼神?”   “嗯哼。”唐沁的语调轻快:“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很喜欢佩拉。”      阿邦笑起来,问她:“那你知道,你的眼神告诉了我些什么吗?”   唐沁目光一闪,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什么?”   阿邦嘴角略提:“你喜欢我。”      一时间,心跳胜过嘈杂在耳边鼓噪。      她不否认,笑着将视线从阿邦脸上移开,斜前方有一伙人在那推搡。   唐沁喝了一口吉普森,仔细看,才发现其中一个是佩拉。      和她起争执的,是一个绑着小辫子,留着八字胡的男人。在那男人身后还站着三个人,从形象上能够很明显看出是属于混混的那种人。      八字胡男人一开始表情轻挑,被佩拉破口大骂了几句后,突然横起脸抓住佩拉的胳膊。   阿邦顺着唐沁的视线看去的时候,佩拉正在挣扎,叫喊声淹没在吵耳的音乐声中,周围没有人帮忙。       ☆、第 22 章   佩拉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门口有三个男人站在那里抽烟。   乌烟瘴气的形象,佩拉唯恐避之不及。她匆匆走过,脚却被谁绊了一下,其中一个留八字胡的男人伸手扶住了她。      佩拉道了声谢,正准备走,那个男人却拦住她,嘴上说着想要请她喝杯酒的话,身体暧昧地步步贴近。      佩拉反感地皱起眉头,想要从侧边走掉。八字胡男人的同伴走了上来,不怀好意将她四面围堵。      佩拉看着他们,表情不耐起来:“让一让。”   八字胡男人又堵上来,很是挑逗:“干嘛呀,绷着一张脸,来酒吧不就是为了寻开心吗。”   “不好意思,我朋友就在那边。”佩拉以为这么说了以后,他们会收敛一点,不想那男人反而更来劲,伺机将胳膊搭上佩拉的肩,凑近了将含着烟草味的气息吐在她耳边说:“那正好啊,人多更好玩。”      佩拉一颤,猛地踩了八字胡一脚。八字胡嗷叫了一声,松开她,曲着身子单脚跳起来。   佩拉赶紧要跑,被他的同伴扯了回来。佩拉怕极了,用力挣脱不掉。      就在这时候,救星出现了。      扯着佩拉的那个男人突然之间就没了力气,身体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向后扭曲着,嘴里断断续续喊着:“操……操……我□□妈。”      佩拉回过头,晃眼的闪烁灯下有一个男人,拧着眉头看着她。      在这期间,八字胡男人似乎是缓过了劲,对着刚刚出现的人趾高气扬骂道:“萧然你他妈敢动我的人试试?”   萧然瞥了他一眼,松开手把八字胡的同伴丢到一边。大言不惭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哪知萧然突然走上前,冷不防朝八字胡脸上抡了一拳。   八字胡显然被打懵了,捂着脸愣了一下,血以缓慢的速度冲上脑,然后才吹胡子瞪眼准备要跟萧然大干一场。      他脚才往前抬了一步,身后阿邦已经带着一片人围了上来,也没做什么,就是双双眼睛看着他,气势慑人。      八字胡的另一只脚顿时就停住了,慢慢往原地放了回去。   他拔了拔身子,抬着下巴说话:“什么意思?你知道我是谁的人。彭昀天看到我都要让我三分,你区区一个萧然敢跟我横?”   萧然看着他,爱搭不理说了两个字:“快滚”      八字胡气极了,又无计可施,脸涨得通红,只好把他的老大搬出来说:“你这是跟开哥过不去。”   萧然的表情已经有一种索然无味的冷淡,依旧只有两个字:“快、滚。”      八字胡彻底没招了。   他指着萧然,保持着最后的尊严一边耍狠点头,一边带着他的人往出口走:“等着。”间隙还看了佩拉一眼:“都给我等着,以后出门小心点!”      八字胡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了,我们就不用落荒而逃这四个字了。   阿邦的人和看热闹的群众也都各自散了。      佩拉不知道为什么带着一点做错事担心被责骂的心态走到了萧然跟前。   萧然想他已经不止一次叫她别来DenIs了,她偏偏就是不听。萧然看着她,满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问:“没事吧?”   其实早在最开始就已经确认了她的情况,否则八字胡怎么可能这么安然无恙地离开。      “没事。”   “恩。”酒吧的音乐声很吵,萧然靠近了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佩拉手没有方向地指了指说:“我跟朋友一起来的。”   “没事儿。”唐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怪腔怪调,平翘舌突然分的很清:“你先回去吧,我帮你跟他们讲一声。”      “那好吧。”佩拉看向唐沁身旁的阿邦,点了个头,带着对他刚才的帮忙表示感谢的意思,然后和萧然一起走出了酒吧。      唐沁的目光比阿邦早一步收回,她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着,意味深长地摆出一副明白人的表情,意味深长地走开,不打扰他自饮独酌,又或者是伤春悲秋。      也许是圣诞节吧,夜已经相当深了,路面上依旧灯火通明。   广场上的圣诞树,小巧的霓虹灯泡缠绕其间不断闪烁。      萧然松开油门,车在红灯前慢慢停了下来。   他转头看向佩拉,她的脸颊在酒精的作用下泛着红,也正看着他。   “干嘛这么看着我?”笑意一点一点从萧然脸上漾开,到了一定程度就被他控制住了。   “没有啊,我在看那边的圣诞树。”佩拉嬉皮笑脸,双眼直勾勾地落在萧然脸上否认。      萧然绷不住,转过头去目视前方,嘴角向上咧开了来。      “对了,年底我们公司办尾牙,你有时间陪我一块去吗?”   “你们公司的尾牙,我以什么身份参加?”   佩拉想了想说:“家属吧。”然后又是嬉皮笑脸等着看他的反应。      萧然突然发现,最近这一段时间好像太纵容她了。      “不去。”      佩拉也不伤心,马上又说:“那除夕我们一起吃饭吧?”   萧然瞟她,眼神里有点小无奈,却是带着笑的。   佩拉趁胜追击:“你除夕有安排了吗?”   “暂时还没有。”   佩拉笑得明亮亮的:“对嘛,那我陪你一起过呗。”      窗外,一轮烟火飞上天空,绽开,落下。   两人的视线一齐朝它看去,不约而同回想起同一件往事。   他们俩这样坐在一起看烟火,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七年。”佩拉回头看着他说:“你还记得七年前,校庆那天吗?”      怎么忘得了。      有一个女孩憋红了脸跟他告完白,然后自顾跑走了。   而这个女孩现在就坐在他身旁,依然爱着他。      萧然想,是时候给出一个答案了。      “你明晚有空吗?”   佩拉发现,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怎么了?”她问。   “你不想知道吗?”   好像有所预感,佩拉的心跳莫名加快了许多。   “……知道什么?”   “校庆那天,我还欠你一个回答。”      车窗上,一点白絮缓缓荡荡落了下来。   广播里放起那段经典的旋律。   “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佩拉看着萧然,身躯在厚重的大衣下微微发颤。   她的眼神里还有太多的不确定,萧然看在眼里,给了一个肯定的笑。      一时间,漫天飞絮。   上海迎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当天夜里,萧然少有地睡了一场香甜觉。   梦里出现了佩拉的脸,风吹动着发丝,她不住地在冲他笑。      桌上的手机持续发出“嗡嗡”震动声,屏幕上显示八通未接电话。   来电的人还在锲而不舍,终于在第九通的时候,萧然被吵醒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凌晨三点了。   给他打电话的人,是应该还在澳门的昀天。      “喂?”   “出事了。”电话那头声音很沉:“你赶紧来医院一趟。”   萧然的睡意顿时被驱散:“怎么了?”   “七嫂自杀了。”      昀天口中的七嫂,是七爷的爱人。   萧然曾经见过一面,是个很面善的女人。仔细说起来,和岁穗还有几分相似,都是那种与世无争,有自己的小世界并且沉湎其中的类型。   好端端的怎么会自杀?      萧然赶到医院的时候,走廊里全是熟悉的面孔。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气压很低,气氛很压抑。      萧然从两侧站满人的走廊穿过,走到昀天和七爷面前。   开哥也在场,八字胡就站在他身边,两个人视线相交,有一瞬间的火药味,但很显然,现在绝对不是一个好的算账时机。      他叫了一声:“七爷。”   七爷相当疲惫地点了下头。   随后萧然也成为了茫茫等候大军中的一员。      想必这是七爷人生当中最漫长的十分钟。      当手术室的灯暗下,医生推开门走出来的时候,走廊里所有人齐刷刷地站直了身子,黑压压一片将目光投向医生。   医生相当有压力地咽了口口水,然后遗憾地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七爷的声音明显有些颤。   “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请节哀顺变。”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结。      萧然屏着气看向七爷,身后一排人也都小心翼翼。每个人都在等,他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害怕着会发生什么。      然而七爷却只是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出乎意料的,转回身,往手术室的反方向一步一步走了。      他的背影好孤独,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风气,好像只是一瞬间,他突然就变老了。   萧然甚至觉得,在七爷背着手术室的方向一步一步远去的同时,某部分也在跟着一点一点死去。       ☆、第 23 章   七爷走后,余下的人按辈分先后离开。   不知道该说巧还是不巧,下楼的时候,昀天一行和卢世开一行坐上了同一班电梯。      二十五米高的密室内,一股不可名状的气流在双方之间暗自较劲。   电梯往下降了一层的时候,卢世开稍显夸张地叹出口气说:“可惜了,七嫂那么好的一个人。”他偏头望向昀天,表情里透着一丝邪气:“你说,坏人是不是都活的比较久啊?”      昀天看了他一眼,冷笑道:“那你不用愁了,一定长命百岁。”   卢世开张开嘴大笑出声:“你也别谦虚,我们不分伯仲的。”      空气依旧紧张。      卢世开瞥了一眼斜后方的萧然,又说了:“做我们这行,最惨的是我们身边的人。”   萧然目光平视着前方,喉结滚动了一下。   “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我们牵连,横尸街头。”卢世开手插裤袋,抬起脚转过身,面向昀天和萧然,提着嘴角,“你们说是吧?”      电梯门在那一刻开了起来。      卢世开是个浪子,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他停了一下,享受着这一点在这一刻给他带来的上风,然后相当心满意足地走出电梯。   身后的八字胡跟着沾光,临走前不忘挑衅地看着萧然,一路看到电梯门再次合上,这才转回头,留下一个相当猖狂的背影。      无人召梯,昀天和萧然各怀心事,互相沉默地站在静止的轿厢内。   许久,昀天终于开口:“聊聊?”   萧然“嗯”了一声,也无心回去。      昀天按下按键,电梯升到了最顶层。   萧然不爱抽烟,昀天知道。他偏下头,用手挡风,给自己点了一支。   整个夜幕下只有那一点星火。   昀天深深地吸了一口,胸腔里闷气被挤出不少。      “知道七嫂为什么自杀吗?”   昀天将烟吐出,眼睛眯了起来。      “为什么?”   “还记得澳门的老盛么?”   “记得,当初场子就是从他手里抢过来的。”   昀天点头:“他把七嫂□□了。”      萧然眼睛陡然睁大,他完全想不到。      “不止如此,他还把全身赤果的七嫂绑起来扔在闹市……一个女人怎么受得了这种屈辱。”      萧然的表情有些不舒服:“就因为七爷抢了他的场?”   “就因为七爷抢了他的场。”   “那这跟七嫂有什么关系?”      昀天想萧然不是真的不懂,只是他现在的情绪有些波动。他入行的时间比他晚多了,经历的还少,这件事对他还是存在冲击的。      尼古丁的味道在空气中飘散。      昀天给了萧然足够多的时间去冷静、消化。   寒风冷冽地刮过萧然的脸,他的情绪渐渐有些平复。   “所以,这就是你把岁穗那样保护起来的原因吗?”      昀天又再低头点燃一根烟:“这的确是一方面。”   萧然不理解:“与其让她过这种……”萧然似乎在遣词酌句:“……像被禁锢起来的生活,把她送走,难道不更安全?”   说的多么简单。   昀天笑起来,烟夹在手指间:“你应该也不止一次尝试把佩拉往外推,可结果又怎么样呢?”      萧然无言。      “她们两个都一样,太固执,讲不听也劝不动。与其让她们在外面莽打莽撞,不如放在身边更安全。”   萧然回想起那次昀天差点要了佩拉的命。   “再说,我和岁穗之间还有太多拎不清的事。”昀天吐出一口烟,话题从自己身上转开:“但你不一样,你和佩拉之间应该还有余地。”      昀天看萧然表情变得凝重,相信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有一种爱,偏偏只能远望。   唯有远望,才是最好的守护。      彻底摧毁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   对萧然来说,是两秒。      一秒,是看到闫嫣为霍申披上白纱的瞬间。   一秒,是此刻。      萧然眼前,是一片无垠的白。白雪中央,佩拉裹着一身红衣,正在等他。   她笑着张望,紧张地踮脚,一双眼睛透着光,全是期待。      这一天,她等了七年。   中间一个人捱过了多少咬着牙无声流泪的日子,你要问,她一定会说,不重要了。      萧然下车,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这条路好长,每一步都深陷雪中,萧然走的好累。      佩拉看到了他。   风吹乱了头发,笑容在脸上绽开。   萧然的眼前一点一点模糊了。   他握了握拳头,皮肤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指甲印。      “是我来早了。”佩拉不由自主地踮了踮脚,她太紧张,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说完了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萧然笑起来,抬手帮她把头发别到耳朵后边。      他的眼神太温柔,佩拉鼻头都酸了。      雪一片一片静静地落,两个人互相望着,虽然静默无言,佩拉却能从他的眼中看到她想要的答案。   回想几个月前的冷漠与视而不见,这一切来得多不容易。   佩拉轻轻抱住他,一种终于等到了的幸福感从血管中爆出。      然而萧然却在她耳边轻轻说下:“对不起。”   佩拉没有理解这三个字的含义。   萧然接着说:“我还是没办法跟你在一起。”      佩拉怔了一下,好久都缓不过来。她不解地抬头看他,一句话说不出来。   “对不起。”萧然没有故作冰冷,他的表情是实实在在的为难,更教佩拉觉得不能呼吸:“我努力想忘了闫嫣,努力想爱上你,可是我做不到。”   佩拉觉得自己的脑袋在慢慢变得空白。   萧然看着她,眉头一样拧得很深。他带着满满的自责与无力,感情真实的可怕:“我一件都做不到。”      佩拉的表情里,更多的是一种不理解的震惊。她拧眉看着萧然,摇着头:“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佩拉相信她没有自作多情,萧然昨晚轻快的表情,分明不是打算跟她说这些的。      “出什么事了吗?”   萧然看着她的眼睛说:“没有。”      佩拉有些急了:“你不想跟我说也没关系,但你不要故意说那些话。”   萧然依旧看着她,却不再出声。   “我可以等啊,如果你突然改变主意,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那就等你觉得是时候了再说也行啊。”佩拉鼻尖被冻得红红的,声音里牵扯着哀求:“……我可以等啊。”      萧然眼睁睁看着佩拉的自信心一点一点被他的沉默摧毁,就像站在河提上的旁观者,冷漠地俯视着溺水者在水中一点一点沉沦,却毫不作为。      风再一次吹起头发。   佩拉这回打了个寒颤。      她抬手将头发别到耳后,萧然方才的举动还留在心间。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佩拉不认输地说:“你明明也有些喜欢我。”      “我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分清,喜欢和感动是两码事。”      这一句,彻彻底底把佩拉伤到了。      泪水在眼中囤积过多,不用眨眼,就滑落下来。   佩拉咬着唇,情绪已经快要控制不住:“我也是会累的。”   “……”   她抬眼看他,泪水朦胧:“我也会有坚持不下去的一天。”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哽咽:“还是你从来就没有在乎过。”      佩拉控制不住地抽噎,控制不住地颤抖,好像随时都会垮下去。   萧然心疼地替她抹去脸上的泪水,用最轻柔的声音,说着最绝情的话语:“你要好好的,不要再哭,不要再想……也不要再记得我。”      生命中是不是一定会出现那么一个人,你愿意付出一切去拥抱他。他贯穿了你整个青春,却只为告诉你,什么叫做终究一场空。      到了晚上,鹅毛小雪逐渐转变成了漫天飞雪。   路面上几乎看不到人影。      岁穗正在织桌脚垫,门铃声响了。   她起身开门,佩拉花着一张脸站在门后。      她伸手抱住岁穗,脸埋在她肩窝放声呜咽,像个无助的小孩。   岁穗被吓到,忙问:“出什么事了?”   佩拉伤心坏了,泣不成声。      “你别哭呀。”岁穗有些无措,她一下一下抚着佩拉的背,听佩拉这样哭,心都跟着难受起来:“谁欺负你了?”   佩拉还是没说,只是将岁穗抱得更紧了一些。      “好了好了。”她着急将佩拉拉进屋:“咱们先进来。”      佩拉整个人都哭浑了,目光呆滞地跟着岁穗走进去,半晌才看到坐沙发上的昀天。   他一直就看着她。   佩拉的抽泣刹时就停了,像哭个不止的孩子看到了妈妈口中常念叨的,再哭就把她抓走的恶叔叔一样。      岁穗还在洗手间给佩拉拧热毛巾,就听到佩拉小小声说了句:“我先走了。”   她赶紧追出来:“你去哪呀?”   然后看到昀天的目光,后知后觉。      “你等等。”岁穗用最快速度套了件厚外套,然后说:“我送你。”   佩拉看了一眼沉默的昀天,情绪已经平复许多。   “不好。”佩拉很感动,又再抱了抱岁穗,泪水噙在眼角:“你放心吧,我可以自己回去。”   岁穗拉住她,态度很坚决,她怎么可能让佩拉这样一个人。      两个人正胶着,身后昀天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岁穗和佩拉偷偷将视线投向他,各自有些紧张。   只见他也套了件外套,走向她们,在玄关处换上鞋子,然后说:“我去酒吧处理点事。”   拙劣的谎言。   又听他说:“今晚就不回来了。”      岁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呆呆地点了点头。   她送他出门,以佩拉听不到的声音说了句:“谢谢。”   昀天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抬手将门掩上了。       ☆、第 24 章   昀天走后,岁穗让佩拉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两个人一起坐在沙发上。   佩拉已经不再哭了,双眼的红肿却一时半会消不掉。   岁穗将热开水递到佩拉手中,顺着她的头发问:“能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佩拉猫一样倒下身,枕在岁穗腿上,撒娇似得抱住她的腰,哭得多了,此刻声音哑哑的:“我被萧然彻底拒绝了。”      “彻底拒绝?”   “是,彻底拒绝。”佩拉的心像被无数根针扎一样疼,“他连我厚着脸皮继续穷追猛打的资格都剥夺了。”   佩拉可能自己没感觉,一行清泪从她的脸上淌了下来。   “我们连再见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岁穗仿佛听到她心碎的声音。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反而羡慕你。”   “羡慕我?”   “嗯,至少你能和自己喜欢的人日夜相守。”      日夜相守。   岁穗为这四个字轻轻笑起来。      “如果你知道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你会改变想法的。”      暖黄的光晕倒映在乳白色的天花板上,深夜话心的气氛正浓。   佩拉努力撑开肿胀的双眼,微微抬头望着岁穗问:“你想跟我说说吗?”      岁穗被佩拉的话引导,陷入回忆,然而回忆最后却化作一声叹息。   她苦笑着摇头:“我和昀天之间存在一种羁绊,这是‘曾经’这两个字给我们留下的。它让我们无法分开……也永远无法在一起。”      岁穗的表情是伤感的,却仍然能看到坚强。   佩拉想象,岁穗是不是也曾经和她一样,经历过挣扎、彷徨与绝望,最后一点一点接受,一点一点沉淀,才修得如今的心淡如水。      是不是走过同样的路,就一定能够到达同样的彼岸。   佩拉预见不了。   此刻的她还停留在挣扎、彷徨与绝望的漩涡中,怀疑有生之年是否能有机会逃脱。      一周以后,老盛街头惨死的消息在DenIs传开了。      有目击者拍到现场照片,照片中的老盛混身赤果,上上下下被砍了有十余刀,每一刀均长十九厘米,道道刀痕触目惊心。   尸体据说是保洁大叔于凌晨四点在巷尾的垃圾堆里发现的。   警方对外公布的信息表示,目前凶手尚未锁定。      一时间,这则新闻成了大家茶余饭后最热的话题。      佩拉还是从同事口中听来的。      午休期间,一群人正围在茶水间聊着这个话题。突然有个同事神神秘秘冒出一句:“据说是江湖恩怨”   成功引起瞩目。   “江湖恩怨?”马上就有人搭腔,“你哪听来的啊?”      那同事抬起下巴摆出一副小得意的表情:“独家□□。”   站他边上的同事立马用手肘捅他:“你还知道什么,来来来,都跟我们说说呗。”      那同事也不吝啬,知道什么说什么:“其实啊,凶手早就锁定了。但因为凶手来头不小,所以……”   他停在这没有继续说下去,故意拉长尾音,让大家自己体会。      “真的假的!”听的人一个个大张着嘴,表示惊讶。   “骗你们干嘛。”   “你不会还知道凶手是谁吧?”   同事抬了抬眉毛晃着脖子。   “快快快,都说到这份上了,就别卖关子了。”      同事小心谨慎地瞄了眼四周,冲大家招了招手,等他们把脑袋挨一起凑紧了,然后才小声说:“……我真不能告诉你们。”   得来一片嘘声。      “你们想想,警方都不敢公开的消息,我敢随随便便说出来吗。”   虽然很有道理,但好奇心被挑起来了,不拿点什么来填补一下是很难受的。   刚才拿手肘捅他的那个女生抗议道:“那你可以给点别的信息,让我们自己推敲也行啊。”      那人还在犹豫,又听旁人推波助澜补了句:“是呀,这就跟你没关系啦。”      同事拗不过,斟酌了会儿,煞有其事地压低声音说:“……前段时间,那凶手的老婆被死者□□过。”   茶水间里一阵沉默,这句话如石子,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激起或大或小的水花。   唯有佩拉依旧茫茫然。      “好了好了,只能跟你们说这么多了。”同事说完,端着煮好的咖啡匆匆离开茶水间。他害怕再留下来,又会被逼着说更多。      其他人见主心骨走了,也陆陆续续作鸟兽散。   茶水间里只剩下佩拉和前台菁菁两个人。      佩拉靠在吧台上,漫不经心地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他是在糊弄我们吧,给的那叫什么信息啊?”   菁菁很讶异:“怎么你心里还没有数吗?”      菁菁看她表情仍旧迷茫,不可置信:“前段时间闹很凶的啊,那个新闻。”   佩拉顿时生起一股与世界脱节的感觉。   “不过也是有可能啦。”菁菁突然想起来:“那个新闻当时才出来几分钟,就被全面禁掉了。”   “所以我现在上网搜也都搜不到咯?”   “估计是。”      佩拉被这种信息落后感严重刺激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啊?你跟我说说呗。”   “就前段时间啊,有一个女的光溜溜地被人绑了扔在街上,后来有人查到,原来那女的是我们这很有名的一个黑.社会.老大的老婆。”菁菁说来劲了:“对了对了,上回我们聚会去的那家酒吧,听说就是那个老大的手下开的。”   “DenIs?”   “对啊!”菁菁显得很激动:“而且哦,后来还有消息流出说,那个女的当天晚上就自杀了,没救回来。”   “死了?”   “死了!”      佩拉若有所思:“你还记得这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吗?”   “呃……”菁菁偏着头回想,“我也记不太清了,反正大约一周以前吧。”      一周以前。   佩拉在心里琢磨着这个时间点。      “你看啊,凶手是个很有来头的人,他的老婆在一周以前被死者□□并□□地扔在街上,导致她自杀。凶手出于报复心里,杀了死者并也让他全身赤果地倒在街头。”菁菁帮佩拉理了一遍,做最后总结:“前后这不全都串起来了嘛。”      笼罩在真相之外的谜团渐渐散开。   “是啊。”佩拉的声音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确实全都串起来了。”      ***      中环,七爷别墅内。   书房里满是DenIs的人。      七爷略显疲惫地坐在长桌最前端,座上有位的分别是一些长辈。长桌最尾端,昀天和卢世开分坐两侧,萧然和八字胡坐在他们后排的头位上。      七爷看着这壮大的队伍,有些感慨:“我们DenIs很久没有这么齐过了。”他说:“这次找大家来,主要想跟大家说两件事。”   整个气氛很严肃,有些小弟甚至一动不敢动。      “第一件事,大家也知道,我坐DenIs头椅的时间也快到了。”七爷停了一下,继续说:“最近在我身上又发生了一些事,我考虑再三,决定提前退位。”   书房里的人面面相觑,低低地有了一些讨论的声音。      “第二件事,也是我今天找大家来,最主要要说的事。”在七爷开口的同时,讨论的声音静了下来:“我想听听在座各位对继任人的想法。”      每个人的心里都因为这句话腾起了一些小心思。   七爷将众人的微表情纳入眼中,将身子后靠,已经有了看客的心态:“首先是候选人。”他将交叉的手掌向两边摊开:“大家有什么建议?”      很快就有人回答:“这还用说吗,现在DenIs年轻一辈有资格坐你这把椅子的,也只有昀天和阿开啦。”   毋庸置疑的事实,很快就得到众人齐声附和。      “两个年轻人的确都很有实力,这几年多亏了他们,DenIs才能越来越好。”七爷的目光落在昀天和卢世开脸上,“那问题就来了,两个人都这么优秀,怎么选?”   就着七爷抛出的问题,底下开始交头接耳,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      坐在七爷边上的白胡子老头提议:“也别搞太多花样,就实实在在的。上个月在南汇新拿下的那两个场,给他们一人分一个,两个月后谁能让我们收回最多的钱,我们就选谁。”   “这个可以。”几个长辈均表示同意。      “昀天,阿开,你们的意思呢?”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都若无其事耸肩。   “我OK啊。”   “我也没问题。”      “那行。”七爷笑得讳莫如深,一副看好戏的姿态:“那就等着看你们两个月后的成绩了。”   七爷踱步走过去,从长桌的一端来到另一端,靠近两人,意味深长说:“别让我们失望啊。”      会议在昀天和阿开看似和平友好的握手下结束了。   出了别墅,两方狭路相逢。   八字胡摇下车窗,手在脖子上划了划,冲另一辆车上的昀天和萧然直接发起挑衅。   卢世开坐在后座,冲他们喊了一声:“加油啊。”      于此,风平浪静的日子便彻底离他们远去了。       ☆、第 25 章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   从别墅离开以后,萧然就没有闲过,争分夺秒地就开始张罗新场子的事了。   之后两个月恐怕也没有清闲日子过。      他冲了个澡,随意扎了条浴巾从浴室走出来。   窗外雨声不停,夜似乎比平时更深一些。      手机从傍晚开始就没有电,刚刚趁着洗澡的时间充了一会,终于有了百分之二十。   萧然抓起手机,看到有两条未读信息。   是17:20的时候,佩拉发来的。      “我打你电话关机。”   五点、六点、八点的时候分别有一通佩拉打来的电话。      第二条写道:“今天晚上见一面吧?我有话要跟你说。七点我在环球港等你......我会一直等到你来为止。”      大雨仿佛从天上倒下来一般,气势磅礴。   雷电划破长空,楼下小车的防盗报警器被震失灵,扰人的鸣叫声直刺入耳。      萧然的脑子里像被挑起乱麻。   他反复看了几遍,最后那一行字揪住了他的心。      “我会一直等到你来为止。”      萧然看了一眼天,终究还是放不下,扯了浴巾,随便套了身衣服,匆匆出了门。      雨刷在眼前高频划动,挡风玻璃只顷刻间又被雨水霸占。      萧然不断地拨着佩拉的电话,均无人应答。   他皱下眉头,继续打。   打到第四遍的时候,电话终于通了。      那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萧然……我……”   一句完整的话都没听清,电话就断了。      萧然心里有些急,再拨过去,又无人应答了。      好在路上车不多,萧然很快到达目的地。   已经过了营业时间,再加上倾盆大雨,整个环球港显得异常清冷。   他绕了一周,根本看不到佩拉的身影。      也许她早已经走了吧。      萧然想,换做是他,一次一次的打击,一次一次的失望,他能够承受多少次。      黄灯在眼前不断闪烁,萧然望着空无一人的环球港大门。雨拍打着窗,萧然却觉得全世界寂静。      像是终于做了什么决定,萧然踩下油门,积水溅上车身。   他往一条与来时完全相反的方向开去。   那是佩拉的家。      他已经快要搞不懂自己了,脑子里一团乱,只有一个声音最清晰,那就是,想见她。   他此刻疯狂地想见她,哪怕只是远远的。      然而佩拉家里的灯还是暗的。      萧然在楼下又等了十来分钟,始终等不到佩拉回家。   他终于耐不住性子,下车摁响了门铃,可依旧无人应答。      不可能啊。   萧然有些慌了。   信息上的最后一行字又浮上脑海。      “我会一直等到你来为止。”      萧然猛地砸了一下门,坐回去将车头调转。   车轮将积水高高溅起。      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   室外只有3度。   风是刺骨的寒,何况还夹着雨。      她到底在哪里!      萧然对着佩拉的号码拨过去,电话那头却传来:“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萧然砸着方向盘骂了一句脏话。      他快急死了。      然而环球港大门口,佩拉还抱着双臂蹲靠在门柱上。   她好冷。      九点多十点的时候,雨势还没这么强。出门的时候更别提了,一点看不出是要下雨的天。   她已经要接受,就算她再怎么等,萧然也不会来的事实,他却在这时候给她来了一通电话。   佩拉才刚接上,说没两句,电话就自动关机了。   分明还有百分之五的电。      佩拉对着手机愕然。   太夸张了!      天气恶劣,快十点的时候,街上就已经没什么人。   佩拉无措地被困在原地踌躇,她不知道萧然打那通电话来是想跟她说什么。   是想叫她再等等。   ……   还是叫她不要等了。      她又给了自己半小时。   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就如同这场等待,丝毫看不到尽头一样。      佩拉紧了紧外衣,将脖子缩回一些,迈开步子走出去。   雨重重地打在皮肤上,比想象中还要生疼。   佩拉抬起手挡在头上,咬着牙跑了起来。没跑几步,被一道力从后头拉住。      她随着那力道回了身,还来不及看清眼前人的长相,蓦地就被一双结实的手臂紧紧拥住。   侧脸贴在那人剧烈起伏的胸膛上,不用看,单凭那浑厚的喘息声就足够确认他是谁了。      冰冷的身体被那胸膛一点一点温暖,佩拉的眼眶渐渐热了起来。      “我猜对了是不是。”   萧然将她抱得好紧好紧,佩拉能够清楚听到他的心跳声。      在这之前所有的不确定,此刻都得到了回答。      “下雪的那天晚上,你本来是想告诉我,其实你也有点喜欢我。”佩拉将头从他胸膛抬起,雨挂在她的睫毛上,一点一滴,“后来七爷老婆的自杀,动摇了你。你怕如果跟我在一起,有朝一日也会给我带来危险,是不是?”      萧然脸上也挂着雨,焦急的心还没完全平复下来。   天知道他刚刚是怎么发了疯一样到处找她。      在看到她背影的那一刻,他觉得全世界都安了。   血液回落,那一刻他只想冲过去,紧紧抱住她。   他也这么做了。      然而冷静下来之后,太多阻挡在他们之间的障碍又立了起来。      萧然摸着她的头发,双手捧在她的下颚两侧。   “难道你就不怕吗?”      “怕。”   “……”   “但我更怕这辈子都不能和你在一起。”      眸子里映着她热切的目光,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躁了起来。   萧然捧着她的下颚往上抬了抬,低头吻上她的唇。      佩拉没有想到这一刻就这样发生了,脑袋顿时就炸了。她感到有一股奇妙的电流随着那吻传遍全身,酥麻麻的。      她全身僵硬的太明显,萧然有些好笑地离开她的唇,看着她瞪得圆溜溜的眼睛,温柔在她耳边说:“放轻松点。”      佩拉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萧然的荷尔蒙强烈的让人受不了,佩拉觉得自己真的要炸了。   她赶紧闭上眼,萧然看着,忍不住笑起来,又再低头吻上她的唇。      分明瓢泼大雨,却不闻雨声,只听得两颗心,终于在同一频率上跳动。      湿哒哒回了家,萧然让佩拉先洗。   他煮了碗姜汤,佩拉出来的时候就能喝了。      怕萧然着凉,佩拉只是随便冲了一下,毛巾挂在头发上就跑出来了。   “我好了,你赶紧去洗吧。”      佩拉穿着宽松的衣服,脸被蒸汽蒸的红扑扑,头发侧在一边,湿漉漉的。   萧然愣了一下,“哦”了声,走过去,想起来:“姜汤在桌上,记得喝。”   佩拉点头,心里暖烘烘的。      浴室里还留有她的香味……以及被她丢在洗衣篓里,忘记盖起来的黑色内衣。      佩拉喝姜汤的时候才想起来,呛了半天。      和早些出门的时候一样,萧然只扎了条浴巾就出来了。   佩拉看到的时候,血脉喷张,又呛了半天。      “你怎么……怎么不穿衣服啊。”佩拉虽然结巴,眼神却很直勾勾。   “开始冲的时候才想起来,这是在你家。”萧然答得理直气壮:“你这有男生的衣服给我换吗?”   佩拉敢有?      “我去找邻居给你借一套?”   “不用。”   “我怕你着凉。”      萧然已经走到佩拉面前,听了这话,揽上她的后腰,将她搂入怀中。   他们能清楚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这样就不怕了。”   下一秒,又再低头覆上她的唇。      这是今晚第三次了。      佩拉觉得萧然像要把他们兜转的这七年都补上似得。      “唔。”   不知道是因为刚洗完澡,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佩拉觉得身体好热。   她不经意间动了一下,随后发现萧然略微停顿,然后吻得更深了。      他将她的腿勾上他的腰,嘴唇下落,吻在她的后颈肩窝……佩拉伸手紧紧环住萧然的脖子。她知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她有些害怕。   “萧然……”      “恩?”他慵懒的声音荡在她的耳边,佩拉重重地倒吸了口气。      “你害怕?”萧然将她放在桌上,深深地看着她。   “……恩。”佩拉点了点头,全身都在颤抖。   “别怕。”萧然摸着佩拉的头,轻声说:“有我。”      然后,他拉高她的腿,低下身,温柔进入了她。   喘息声在两人耳畔处交融。   佩拉紧闭着眼,脚趾头缩卷了起来。   绕了好一大圈,他们终于拥有了对方。      萧然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谢谢”。   谢谢你拯救了我。      这一切来的那么漫长,又那么突然。   佩拉紧紧抱着萧然,眼泪在这一刻也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萧然将它吻掉,希望这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让佩拉哭。      ……      这一夜,两个人都睡得格外香甜。   尤其是佩拉。   回想起来,还像梦一样。      她突然发现,这一路走来,她从来没有想象过这一刻。   希望太过渺茫,她关顾着坚持去追了。   中间经历过太多的崩溃与绝望,然而撑到终点的那一刻,她庆幸自己,从来没有放弃。      次日清晨,被雨冲刷了一夜的上海,空气格外清新,夹着久违的阳光的味道。   佩拉是笑着醒来的。      她伸了个大懒腰,清风微送,鼻尖传来食物的香气。      佩拉走出房间,萧然正在厨房准备早餐。   她悄悄走过去,从背后抱住萧然的腰。   萧然轻轻笑起来,拉开她的手,转向她,又再将她的手在他身后合好。      “早。”他抱住她的腰,在她的嘴上啄了一下。   “早。”佩拉还有些羞涩,抿嘴笑起来,眼角弯弯。      “给你做了早餐。”萧然将食物摆好,端着两个盘子走向餐厅。   这是佩拉从来没有见过的萧然,温柔、体贴。佩拉不敢相信她对他的爱居然还能有更浓郁的空间。      “怎么不过来?”萧然见佩拉还站在厨房呆呆看着他,问完,突然想起来:“腿酸?”   佩拉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萧然已经走过来将她横抱起身,小心往椅子上放。      “今天就别去上班了吧?”   佩拉愣愣地眨了眨眼:“为什么?”   “昨晚……”萧然给佩拉递上一杯热牛奶:“昨晚让你太辛苦了……休息一天。”   佩拉的脸“唰”地又红了。      她低着头结巴:“不……不……不会。”   萧然挑眉:“不会?”   佩拉赶紧改口:“会!会!”      然后她看到,萧然微微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不过不用一整天啦。正好上午也没什么事,我休息半天,下午再去公司。”   萧然想了想说:“也行,那一会我送你。”   佩拉甜甜点了个头。   萧然又说:“下班的时候叫我,我再去接你。”      这是冬天吗?   佩拉看着萧然充满柔情的目光想,这分明是春天吧。   不然花怎么会都开了呢。       ☆、第 26 章   年三十那天,佩拉约了岁穗他们一起吃晚饭。      萧然和昀天都不赞成去外面吃,佩拉就拉着岁穗去超市大采购。年夜饭嘛,本来也是在家里吃更有气氛。      佩拉比对着长长的购物清单,紧急刹下车来:“忘了,萧然最爱吃的牛仔骨还没买。”   说罢,做出垮肩的姿势,推着推车又一次返回冷冻柜。      岁穗看她小糊涂蛋的模样,跟在后头笑。      “难怪萧然和你在一起之后,整个人开朗了那么多。”   佩拉有些哭笑不得:“你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很搞笑咯?”   “当然不是。”岁穗知道佩拉是开玩笑,不慌不忙说:“我的意思是,你的身上带有一种能够感染别人的力量。”      佩拉觉得这个评价对她来说太高了。   “感染算不上,我觉得他倒是有一点渐渐找回自己的感觉。”佩拉脑海中浮现出萧然当年翩翩少年的模样:“你相信吗,萧然以前其实是个特别爱笑的人,要说感染,我以前被他感染还比较多。”      岁穗大感意外:“你是说萧然?”      “想不到吧?”佩拉每当回忆起那些画面,嘴角还是会忍不住上扬:“其实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很简单的,就是一个穿着白衬衫,整天喜欢懒洋洋坐在阳光下,会恶作剧,会大笑,会让很多女生怦然心动的那种大男孩形象。”      岁穗很难把萧然和佩拉口中所说的那个形象重叠起来,她新奇地听着。      “后来他去了意大利留学,毕业之后在酒店当外贸经理。这是一条和他现在在走的完全没有交集的路。”佩拉回想几个月以前:“所以当我知道他在DenIs的时候,我完全不能接受,我觉得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迫使他放弃了原本的生活,逼着自己成为了另外一个人。”      “那你现在知道原因了吗?”岁穗问。      佩拉犹豫了一下,像在斟酌:“不能说完全了解,但也不算一无所知。”   “对那个原因,你现在还有执着吗?”      “有。”佩拉目光淡淡地落在远方:“可是我又害怕。”   岁穗轻声问:“怕?”   “我怕那个原因,会让现在的我承受不起。”佩拉把话补充完整:“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是最无所畏惧的。一旦拥有了什么,就会开始害怕失去。”      佩拉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感伤,让岁穗发现,原来每个人都是有面具的。   她轻轻挽上佩拉的手,发自内心对她说:“佩拉,你要相信自己足够好。有这么好的女孩爱他,萧然应该懂得珍惜。”      岁穗给予的温暖流进了佩拉的心坎里,她停下脚步看着这个一直让她心疼的女孩,并非因为感动才说这番话:“我也希望你能够被好好珍惜,你真的值得。”      佩拉的心意,岁穗明白。   有多难,岁穗也明白。      就让这美好的愿望留在心中,也许终也会有开花的那天吧。      清单上的东西全买齐了,佩拉和岁穗排了老半天的队才终于把账结了。   她们推着推车等在超市门口,昀天刚刚打电话说,要来接她们。      两个女生心情不错,风挺大,却不觉得冷,天南地北地聊着。      十来米开外的地方,有一位穿着皮草,贵妇气息很浓的女人正打量着她们。   她越看其中一位越觉得眼熟,脸上带着惊讶的表情,又觉不可思议。走近了些,那不可思议的表情越来越显露。   完全确定了以后,贵妇一吓,踩着细高跟一路小跑,瞪着眼一把拽住岁穗的胳膊。      岁穗被吓一跳,看清来人之后更加惊恐。   她大张着嘴,声音梗在喉咙,发不出来。   贵妇先竖起眉,尖着嗓子厉声道:“你怎么在这?”      岁穗完全愣住,哑了似得,半天终于发出一声:“妈……”      佩拉一开始也被贵妇那来势汹汹的劲吓到,没反应过来,这会儿又被岁穗惊到,眨了眨眼,脱口而出:“妈?”      岁穗的妈妈瞥了佩拉一眼,很快又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女儿身上。      “你现在不应该在墨尔本念书吗?”   “我……”岁穗压根不敢看她妈妈的眼睛,视线不安落在地上,像只受惊的兔子。她紧紧地攥着佩拉的手,手心里全是汗。      “阿姨您好。”佩拉想她必须得帮帮岁穗了:“我是岁穗的同学。”   岁穗妈妈狐疑地看了佩拉一眼,满脸精明。   “那个……这段时间课程不满,岁穗是被我硬拉着跑回来过年的。”   “过年?”      “对、对啊!”佩拉感觉阿姨的防备心似乎降了一些,立马赔上笑脸:“我们就回来几天,马上就走了。岁穗肯定是怕您不开心,怕您……怕您觉得她乱花钱,又耽误学习,所以没敢跟您说。阿姨您千万别怪她啊,都是我教唆她的。”      佩拉说完才觉得不对,她这是在跟一个成年人的母亲说话吗,怎么有一种在跟未成年的家长解释的感觉。      岁穗的妈妈好像相信了,眼神不再那样锐利。   岁穗咽了口口水,气息已经平稳,反问:“你怎么也从加拿大回来了?爸呢?他也跟你一起回来了吗?”      岁穗的妈妈沉默了一下,然后用极其平淡的口吻说:“我们离婚了。”   岁穗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出奇平静地接受了:“这样啊。”      “嗯,我是回来处理上海和北京那两套房的。”   岁穗马上明白,爸爸把那两套房都分给妈妈了。      气氛从一开始的攻击性,逐渐转变成了尴尬。   佩拉站在一旁推测,再过三十秒,她们或许会提出到附近的餐馆短暂温情。而她将会很识趣地提出先行回去。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停在马路边上的昀天。   紧接着,岁穗也看到了。然后,是她的妈妈。      来不及了。   岁穗想。   这下全完了。      果然,岁穗的妈妈就像一开始见到岁穗一样,不,或许比那时候还要更加不可思议,同时,还带着一点惊慌,佩拉注意到她蹬着细高跟的双腿微微有些不稳。      她与坐在车内满脸冷漠的昀天四目相对,瞳孔一点一点变大。   她仿佛见到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整张皱到了一块:“彭昀天?”      昀天的表情依旧冷漠,佩拉确定他也看到了她们,然而他却也只是静静地坐在车上,看着她们。   眉头好像有一点点轻蹙,也只是一点点。      “你!”刚刚缓解的气氛又一次变得急剧,岁穗的妈妈指着岁穗的鼻子,简直不敢相信,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居然敢……”   佩拉发现,昀天的出现反而让岁穗变得泰然了,她的表情渐渐浮上一些事已至此的无畏。      “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岁穗妈妈的语气里没有疑问,而是在指控一件件罪行:“你骗我说去澳大利亚读书,结果却是留在这里,留在那小子身边。”      岁穗妈妈的情绪很激动,声音大到坐在车上的昀天都足够听清。      岁穗对她妈妈的话没有一句反驳,表情不予置否。      “你是不是疯了!”岁穗妈妈拿包狠狠砸向岁穗,佩拉赶紧把她拉开。   “我没有疯。”岁穗看着她妈妈,冷静的可怕。   “你没有疯,那你是为什么!”      “为了赎罪。”      岁穗妈妈的所有动作在那一刻停止。      “你说什么?”   终于,她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岁穗直直地看着她妈妈,咬着牙表情倔强,泪水却偷偷从眼角滑落。   “你们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岁穗妈妈哑然。      “你打电话叫人去强.奸昀天妈妈的时候,我就在书房外面。”      不止是岁穗妈妈,佩拉也被这句话彻底震惊。   车内的昀天眉头落下,眼里结了一层霜。      岁穗妈妈没有了神,她别着脸缓了好半天,终于深深吸了口气,对上岁穗的视线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我知道。”眼泪簌簌往下掉,岁穗的声音都是破碎的,“因为她和爸爸在一起。”      岁穗妈妈没有出声,她摊开一只手,用肢体语言表示:“既然你都知道。”      “那又怎么样呢?就因为她和爸爸背叛了你,她就应该承受你加害于她的那些吗!你已经把她和昀天赶走了……”   岁穗妈妈的眼神没有因为岁穗的歇斯底里出现丝毫退让:“任何人在背叛别人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自己会遭受惩罚。”   岁穗凄凄笑了一声:“我听说最开始,是爸爸强迫她的。”      岁穗妈妈还是那个表情,连眉头都没有抬一下。      “芸姨受了那种屈辱以后,就跳楼自杀了。昀天那时候才十六岁。”岁穗说到这里,哽噎了一下:“他被绑起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妈妈被人□□,又眼睁睁看着她跳楼,你要他怎么活?”   “所以呢?所以你就作践自己,把自己毁掉,留在他身边,让他糟蹋你?”      “总要有人为这一切负责。”      “那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们是我爸妈。”岁穗闭上眼,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了下来:“你们欠下的,我替你们还。”      马路边,黑色宝马调转车头。   昀天踩着油门,远远走了。       ☆、第 27 章   超市门口逗留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他们走走停停,远远地将好奇的目光投向这三个僵持不下的人身上。      该说的,不该说的,岁穗全都说尽了。   她低头将脸上交错纵横的泪抹干,再抬起视线的时候,眼神里多了几分淡漠。      “我得走了。”      岁穗只是这么说着,她妈妈就已经伸手将她抓住:“你要去哪。”   仿佛并不是问句,更多的是一种威胁。      岁穗看着她,眼里多少泛着酸楚:“回家。”   岁穗妈妈手上使劲:“你跟我走。”   “妈。”岁穗往反方向拉了一下,两个人在原地刹住。   “你不要想着再去找他,我不会允许你继续胡闹下去。”      “妈。”岁穗声音淡淡的,却很坚定:“我不会离开他的。”   “你……”岁穗妈妈气得快要说不上话来:“我不准你……”      “我爱他。”   “……”      “在所有荒唐的事情都没发生之前,在我们还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之前……”   岁穗妈妈彻底无法接受了:“你不可以。”      岁穗笑得凄美:“我知道我不可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知道,我不可以爱他。”      “你不可以……”岁穗妈妈仿佛没有听到岁穗的话,径自叨念:“他不过是一个佣人的儿子。”   岁穗心猛地一寒,她看着自己的妈妈,悲戚地笑起来:“那我呢?我也不过是一个强.奸犯和杀人犯的女儿罢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就听“啪”地一声,岁穗妈妈在岁穗的脸上留下了狠狠一巴掌。   下一秒,她就开始后悔了。   在这以前,她从来没有打过岁穗。      岁穗躲开她妈妈因为愧疚向她伸来的手。      “看啊。”她红了眼,却撑着没哭:“谁还敢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报应呢。”   说完,没再看她妈妈一眼,转身走了。   岁穗妈妈愣在原地,没有追上来。      全程杵在一旁不知所措的佩拉左右为难,她很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岁穗的妈妈,却又发现无论说什么好像都是苍白。      佩拉无能为力,到最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个人站在风中,然后转身离去。      车上,岁穗始终面向窗外。佩拉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打扰她。   两个人默契地各自安静着。   许久,只见岁穗抬手用手背在脸上擦了一下,然后对佩拉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佩拉看见她垂下的眼眸里写满落寞。      “饭……恐怕得改天再一起吃了。”      岁穗显得有些无奈地笑笑,反倒是佩拉心酸地想哭。   她轻轻抱住她,同样那么想安慰她,却找不到一句话。      她能说什么呢?      眼前的路分明黑的那么彻底。      ***      回到家的时候,整个客厅只有电视屏幕的光在一闪一闪地跳着,没有声音。   岁穗将灯打开,昀天就坐在沙发上。      她像平常一样,将买回来的菜分类,该放冰箱的放冰箱。   昀天的声音终究还是响了起来,冷冷淡淡的,只有三个字:“你走吧。”      岁穗在餐厅,两个人互相望不到对方。   她停了一下,说:“佩拉约我们下次再去她家一起吃火锅。”      昀天顿时觉得没劲透了。      “你把自己当什么了,圣母玛利亚?”他的语气里充满讽刺:“这个世界不需要你来赎罪。做错事的人不会因此产生悔意,受到伤害的人也不会因此减轻痛苦,死去的人……更不会因为你这些愚蠢的理想主义活过来。”   果盒上的保鲜膜已经被岁穗抠破了一大块。   昀天平复了一口气,继续说:“你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价值了……你可以走了。”      “我当然知道。”岁穗在昀天看不到的地方,肩膀微微颤动:“我当然知道赎罪的意义有限,但这已经是我能做的所有。拜托你不要轻易把一切否决……”岁穗的声音越来越轻:“毕竟这是我留在你身边的唯一方式。”      岁穗想,昀天并没有听到她最后的那句话。她听到他不屑地哼笑:“说的多好听,赎罪。”昀天像在说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两个字,他起身向她走过来:“那不过是你们这些人的自我安慰罢了。对我来说,你的存在除了每天提醒我,我是个受害者,我妈是被你们一家人害死的以外,还有什么?”      泪水噙满眼眶,岁穗的目光已经开始渐渐涣散。      “只要你在的一天,我就永远没有办法忘记……”昀天咬着牙,拳头被他捏得咯咯作响,“那三个男人冲进我家,把我妈按在地上的画面……就像这样!”   他扳过岁穗的身体,粗鲁地将她按在餐桌上,才看到她眼里满是悲伤,泪水早已弄花了脸。   他微微一怔,被那双空洞而又绝望的眼神深深刺到。      他太矛盾了。   他总是拿身上的刺去伤害她,最后却痛了自己。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留在你身边,让你这么痛苦。”岁穗用手捂住脸,全身被一股无力感包围,她再也控制不住了,呜咽声跟着泪水从指缝间流出。      昀天将抓着岁穗的手松开。他站起身,半天说了一句话:“要走的时候通知我一声。”      窗外已经有人开始放烟火,每年这个时候,昀天都会记起,当年时光还好,他们还小,也曾一起在院子里放过烟火。   烟火很美,烟火下的她,更美。      可惜这样的美,就跟那烟火一样,永远不会再有。      “你什么时候走了,我再搬回来。”      大门被推开又关上。   屋子冷冷清清,只留呜咽。   岁穗抱着自己,蜷缩在桌角。   窗外烟火不断炸开,坠落,是这片黑夜中的唯一色彩。      佩拉已经心不在焉很长一段时间了,萧然接过她手中的铲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脑瓜子问:“想什么呢?”      “啊——”   佩拉没来得及回答,回过神来看到锅里的牛仔骨都焦了,先发出一声惋惜。   “我特地给你买的牛仔骨……”      萧然不慌不忙将它们盛到盘子里,夹了一块尝了后,露出满足的表情说:“好吃。”      佩拉才不相信,跟在他身后说:“焦了就别吃了,下回我再给你煮。”   萧然已经把盘子端上桌,一脸正经看着她:“真的好吃。”      佩拉摆出无奈的表情,最后没绷住,还是笑了出来。      萧然双手环过她的腰,将她身上的围裙接下,系到自己身上,然后问她:“刚刚想什么想的那么认真?”   说到这个,佩拉又不得不叹气了:“在想岁穗的事啊。”      锅里的油热了,萧然一边掌厨一边听她说。   “她真的好可怜……昀天也好可怜。”      “昀天小时候和他妈妈一起住在岁穗家的事,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昀天很少会跟我讲到他的事,我也是刚刚听你说了才知道。”   “可能对他来说真的是很痛苦的回忆吧。”      佩拉想到岁穗曾经跟她说过,她和昀天之间存在一种羁绊,这是“曾经”这两个字给他们留下的。这份羁绊让他们无法分开,也永远无法在一起。   佩拉当时不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如今知道了,觉得它沉甸甸的。      她想象着曾经,他们两小无猜,甜甜的,或许也一起憧憬过未来。   而如今,一个背负着罪意,一个满怀愤恨,命运把两个最无辜的受害者统统带进了地狱。      佩拉深陷在岁穗和昀天的悲剧中,伤感之时,手机响起了视频邀请声。      佩拉走向客厅,看到视频是闫嫣发来的。   她顿了一下,当下竟生起一股莫名的心虚。   她转头看了看萧然,他背对着她,正在油焖大虾。佩拉的心理在拉扯,最后她将手机抓在手中,走向了阳台。      视频中,闫嫣依旧笑得甜美,婚后的她好像比以前更加动人了,脸上带着一种稳稳的幸福感。   霍申跟她挤在同一个视屏框中,两人仿佛心情很好,一脸灿烂。      “新年快乐~”闫嫣和霍申对着佩拉招手,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在牵引着喜悦。   “新年快乐~”许久不见,佩拉对他们俩也很想念。她招着手,露出了一排大白牙。      “给你看看荷妈妈做的年夜饭。”   荷妈妈是霍家的老佣人了,小时候霍申和佩拉都是她帮着带大的。   霍申把摄像头对准身后一桌琳琅满目的菜,然后又拉到自己得意的脸上说:“怎么样,想吃不?”   佩拉看着那一道道熟悉的菜肴,想着它们的美味,没抵住诱惑:“想吃死了。”   “叫你在外面野!过年了也不回家!”      佩拉扁着嘴,无言以对。      “诶,我怎么听你那边静悄悄的,你今晚在哪过呀?”   “我……”佩拉眼神飘了飘:“我在我朋友家呢,今晚跟朋友一块过。”      霍申狐疑:“你在上海能有什么朋友啊?”   佩拉逞强:“多的是你不知道的朋友好吧。”      “嚯。”霍申大笑,看了看闫嫣,脸上写着:瞧瞧瞧,这幼稚鬼就是我妹妹呀。      正笑着,身后的脚步声近了。   阳台上的灯突然亮了起来,萧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怎么也不开灯?”      佩拉被吓一大跳,下意识把视频给关了,满脸慌张无处躲藏。      萧然做好了菜,转眼不见佩拉。他找了一圈,在阳台听到了声音,只是顺手把灯开起来,没想到把佩拉吓成这样。   “你怎么了?”      佩拉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她镇定了一会,然后眼睛睁得大大地说:“没怎么了啊。”   萧然视线在她紧抓在手中的手机上落了落,确定刚刚听到她正在跟谁视频的声音了。      “走吧。”   萧然向她伸出手,能让她在他面前作出这样反应来的人,根本不用多问。   萧然见她不动,抬了抬刚刚伸出的胳膊,接着说:“吃饭了。”      佩拉轻轻扬了扬嘴角,握上他的手,无声地跟在后头。       ☆、第 28 章   视频通的好好的,没来由地就给断了。   霍申和闫嫣互相看了眼对方,一头雾水。还想再拨过去的时候,收到一条信息,是佩拉发来的,写着:突然有点事儿,晚点再联系你们。      霍申看完,嘀咕了一句:“真不让人省心。”      闫嫣低笑,拿这个口是心非的恋妹控没办法。      霍百名适时从二楼走下来,和颜悦色问道:“荷妈,什么时候开饭啊?”   霍申和闫嫣走过去,伸手扶他。   荷妈一边端着菜从厨房出来,一边笑着答:“开饭了开饭了,我这正准备喊您呢,您就下来了。”      唯有霍家这边是其乐融融的过年景象。   闫嫣给霍百名盛了碗鸭汤,孝顺地说:“爸,今天这鸭汤特别好,您多喝点。”   荷妈妈接过话说:“是呀,闫嫣一大早陪我去市场买的。”   霍百名看着这儿媳,脸上尽是满意的笑容。      闫嫣照顾完长辈,也没忘霍申。她往他碗里夹了一块牛仔骨说:“喏,你最爱吃的牛仔骨。”   霍申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闫嫣看他咬了一口,立马问:“味道怎么样?”   霍申答:“甜。”      全桌乐作一团,闫嫣低头笑了起来。      荷妈妈随即给每人拿了一头大闸蟹,笑容满面地说着:“我还总记得阿申最爱吃的是大闸蟹呢,今天还跟闫嫣说该不是她记错了,看来是荷妈妈老了,是荷妈妈记错了。”   霍百名想了想说:“不对不对,我也记得阿申以前最爱吃大闸蟹了,倒没听说他爱吃牛仔骨。”      众人纷纷看向霍申,只见他又给自己夹了一块牛仔骨,脸上带着溺死人的温柔,笑着说:“从今天开始,我最爱吃的就是牛仔骨了。”      两位长辈嘴上受不了地“哎呦哎呦”叫,心里却是乐开了怀。      ***      大年初四祭财神。   烧过香以后,昀天把萧然叫到了包厢里。      他把一封档案袋放在桌上,开门见山直说:“这是霍家当年的犯罪证据。”   萧然脸色骤变。   “我们找到了当年赶到现场的记者,从他那里拿到了现场照片。除此之外,还有一份霍百威收买媒体的视频。”昀天嘴角边露出一抹颇为玩味的笑容:“视频的原件,霍百威曾经花了300万赎回。”   这样突如其来,萧然不知道昀天在打什么主意,只听不言。      “里面的每一份资料,都是铁证如山。只要我把它们传出去,霍家就完蛋了。”昀天背靠在沙发上,摩挲着下巴底下的胡渣子琢磨:“交通事故致死后逃逸……要不要关七年啊?”      昀天瞄着萧然的表情,以一副看好戏的姿态继续说:“这大的一进去,小的以后肯定也不会好过了。”      原来收购霍氏的事情过后,昀天单枪匹马一直还在搜集打击霍家的证据。复仇决心有多强烈,由此可见一斑。   好不容易终于让他走到了这一步,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萧然实在想不出任何可能扭转乾坤的办法。      头脑正处风暴中,昀天起身走到萧然面前。   他拿着档案袋掂了掂,把它交到萧然手中,脸上露出一抹恶作剧之后的笑容:“送你了。”      萧然没明白,表情依旧严肃。      “这是原件,至少在我手中,没有第二份。”昀天在萧然面前坐下来,手肘靠着膝盖,正视着他:“我把它交给你,要怎么处理,凭你。”   “……”      昀天懂萧然的不解,他耸了耸肩,又再和萧然同坐在沙发上。   他给自己点了一只烟,说:“我从十六岁那年开始,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报仇。”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昀天第一次提起自己的事,萧然静静地听着。      “我妈以前在岁穗家做保姆。我爸死的早,又没留下什么钱,我们俩那会儿真穷的要死。他们家看我们可怜,收拾了一间储物室给我们住。那储物室的面积还不及他们家的厕所大,但当时我们娘俩已经感激得差点跪了。”昀天回忆着说:“渐渐有了收入以后,我也能上得起学了。我知道这一切有多来之不易,学习上便相当努力,成绩很好。每天放学回来以后,还能给岁穗补习。”      “她妈妈一开始还不大乐意岁穗和我待一块,后来看她的成绩有很大的进步,才没再说什么。那以后,我和岁穗相处的时间就越来越多了,补习以外,我们还经常偷溜出去玩。”      昀天想到这里,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柔。      “那个年纪很简单,我不觉得自己是保姆家的儿子有什么丢人,她也不觉得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女儿有什么了不起。两个人每天最大的快乐就是在一起。我那时候只有一个心愿,就是长大以后娶她。”      烟吸到了最后一口,故事所有美好的部分到这里结束。      “后来的事,佩拉有跟你说了一些吧。”   沉默中,萧然没有否认。      “我加入DenIs后半年,岁穗找到了我。她坚持要留在我身边,哭着求我原谅她父母,求我离开DenIs。我看着她跪在我面前,从那一刻开始,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昀天的声音开始慢慢变轻,仿佛飘在半空中:“我赶不走她,就把对她父母的恨意全都发泄在她身上。可是到头来,我发现我什么也没得到……反而彻底失去了她。”      闭上眼,还能看到岁穗含着泪绝望的表情,那么清晰。   昀天以为说出来,心情或许会舒畅一些,哪知道,一直隐忍在最深处的心痛,也随着这番话一并释放了出来。      他慢慢地呼吸着,让新鲜的空气去充盈肺部。在一呼一吸中,不断地自我调节,把情绪收回。   这个过程他已经相当熟练。      “所以我今天把它交给你。”昀天示意萧然手中的档案袋,“为了报仇伤害身边人的事,我不想再做第二遍。霍家是死是活,由你来决定。”      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萧然清楚明白。   他捏着手中的档案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突然之间,包厢门被人从外猛地推开。昀天和萧然齐齐将目光投向来人。   只见阿开带着几个小弟冲了进来,阿邦和其他人戒备地站在后头。   两方见了面,什么也没说,只是僵持着。      昀天泰然地从沙发上起身,走到阿开面前,揶揄着说:“大年初四,开哥没必要亲自过来跟我说恭喜发财吧。”   卢世开横眉竖眼,没心思废话:“彭昀天,我问你,你什么意思!”      昀天回头望了萧然一眼,萧然也表示疑惑。      “开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卢世开越过昀天,走到包厢中央:“就在刚刚,我的场子被警察给端了,不是你们搞的鬼,警察他妈大年初四会跑出来扫场?”      卢世开的怒气在整个包厢间里回荡,空气安静了足足有一分钟那么长,随后传来昀天的笑声。   “开哥,你不是吧,场子被端了来找我撒气?”   卢世开咬牙切齿。   “证据呢?”在昀天眼中,卢世开此刻怒目直视的模样没有一点威吓力,反而尽显滑稽:“你说是我搞的鬼,证据呢?”      卢世开的缄默回答了昀天的问题。   “没有证据?”昀天明知故问,充满挑衅:“那不好意思了,恐怕我没有什么能够帮你的。”   “彭昀天!”   “我早跟你说过了!”   昀天能让卢世开在他的地盘跟他大呼小叫?面子他给过了。   卢世开被他这么一吼,气焰退了几分。      “我早跟你说过了,现在生意不是那么做了。你要干违法的事,就要能够承得住风险。”   卢世开无言以对,更气得牙痒。   “行。”他看着昀天,只有一个字,却意味深长:“行。”   说完,又再咬牙看了昀天两眼,带着自己的人愤然走了。   昀天在后头幽幽补了句:“慢走不送。”      卢世开的行动力惊人,离开DenIs后不过三个小时,就有人跌跌撞撞跑来昀天跟前一脸狼狈地说:“不好了天哥,南汇的场子被人砸了。”   却见昀天不慌不忙,挥手让来人先出去。   他跟萧然示了个意,萧然把阿邦叫进来,吩咐道:“照计划。”   阿邦点头,紧跟着掩门走了出去。      就在当天晚上,卢世开的场子因为煤气爆炸被大火烧了个精光。      隔天一早,昀天和萧然就被七爷叫到了别墅。   阿开邪痞地坐在一侧,火药味十足地盯着他们。   昀天和萧然泰然自若,相较之下,还有些格格不入的绅士品格。      “知道我为什么把你们叫来吗?”七爷坐在最前端,体态龙钟,像只发懒的猫。他看着昀天和萧然,语气缓缓地问。   昀天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      “阿开的场子,昨晚上被火烧了。”   昀天挑高了眉头一脸诧异:“被火烧了?”       ☆、第 29 章   阿开暴怒,就差从椅子上跳起来了:“你少在那边装蒜。”   昀天只好摊开手,摆出无奈的表情。      “你敢说不是你找人干的?”   “开哥啊。”昀天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昨天你来酒吧闹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了,凡事是要讲证据的。”   “去你妈的证据!”阿开大拍了一声桌子站起来,指着昀天的鼻子骂:“我下午刚去酒吧跟你吵了一架,晚上场子就被人烧了,你还敢说不是你干的。”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阿开又骂了一句极其不堪入耳的脏话。      昀天乐得见他这副模样,棱角分明的脸上划过一丝冷笑:“你口口声声咬定这件事情跟我有关,恐怕不仅仅是因为你下午来酒吧跟我吵了一架那么简单吧?”   阿开的表情顿时警觉起来。      “你什么意思?”   “本来这一点点小事,我不想惊动七爷的。下午你离开酒吧以后,我在南汇的场子就被人砸了,吓跑了好几百个客人。这笔账怎么算?”   阿开咽了口口水,重新坐回椅子上。他满不在乎地说:“怎么?你场子被砸了赖我啊?证据呢?”      “巧了,还真有。”      昀天看到阿开眼底骤然闪过一丝慌乱。   萧然起身走出书房,回来的时候,身后带了一个满脸忐忑的黄毛小子。      昀天手插裤袋站起身,悠悠然走到黄毛小子身边问:“小伙子,知道我是谁么?”   黄毛小子思忖着,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想要他给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他眼珠子鬼贼地到处瞟着,最后还是实话实说:“不知道。”   昀天抬了抬下巴,又问:“那你知道他是谁吗?”   黄毛小子盯着卢世开看了一会,依旧摇头。      卢世开不知道昀天在耍什么把戏,如坐针毡。      “来,说说你是怎么被我们找上的。”      黄毛小子这会儿没什么心思了,老实交代:“下午去南汇砸场子的时候被抓到了。”   昀天突然抬手搭上黄毛小子的肩,把他吓了一跳。   “别怕嘛。”昀天笑着,靠近了些说:“再跟我们说说,是谁让你去南汇那砸场子的?”      “我不知道啊。”   昀天挑了挑眉:“你不知道?”   “我又不认识那人,只知道他留着一抹八字胡,长得怪滑稽的。”      话音才刚落下,阿开就沉不住了。   “你以为随便弄个人来,胡说八道几句就能把事情都算我头上了?”      昀天吹了声口哨,摆出惊讶的表情:“原来道理你也懂嘛,那怎么还尽干蠢事呢?”   萧然看到阿开脸一阵绿,笑了一下,冲门口歪了歪头,把黄毛小子带走了。      “我这还有人证呢,都没敢贸然上七爷这来告状。开哥你怎么回事啊?”      情势渐渐变得不利,阿开最开始的嚣张气焰明显敛了几分。   他看了七爷一眼,没再敢呛回去,昀天见他怂了,也懒得咄咄逼人。   两人都在等七爷开口。      然而沉默在发酵。   气氛变得愈发凝重。      七爷黑着脸,半晌才开口:“我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   阿开面有不甘,却也只能忍气吞声。      七爷看着他,语重心长说了句:“你也该成熟点了。”   仿佛当头棒喝,阿开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得一怔。      “时间已经快过去一半了。”七爷声音很低,像即将耗光油的车一样,慢吞吞的:“DenIs的那些长辈很简单,谁能帮他们多赚钱,他们就认谁。你们啊,好自为之。”      态度摆的很明显。   七爷已经什么都不想管了。      虽然双方都有损失,但卢世开的损失明显比昀天大多了。   两人之间的较量仿佛已经没有悬念。   吃过一次亏,卢世开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昀天本来还担心他会破罐子破摔,久久却也不见动静。听说他回去以后,唯一有的动作就是……把八字胡臭骂了一顿。   似乎,气数已尽,根本不足为惧了。      眼看着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成功只是时间的问题。昀天一个人坐在华尔道夫酒店套房,俯瞰着大上海的夜色,心中难免感慨。   这一路走得好漫长啊。   他终于要得到这一切了。      ……      寒风吹在脸上。      月色迷离,昀天的目光渐渐变得朦胧起来。   这真的是他想要的一切吗?      床头柜的手机亮了起来,岁穗发来一条信息。   短短几个字,写道:      “我明天晚上六点的飞机。”      ***      电脑屏幕右下角显示时间,17:59。   佩拉今天约了萧然一块吃饭。      很快,六点了。      佩拉换上一双高跟鞋,挎上早收拾好的包,快步走到门口打卡下班。   他们约好在餐厅碰面。   佩拉出门直接右拐往停车场走,路上听到有人喊了她一声。      “佩拉。”      佩拉循声望去,公司正门,萧然站在那。   他穿了一件长款大衣,身姿挺拔,冲她微微笑着,英俊无比。   佩拉不夸张说,回头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受到了暴击。      她走过去,眼里藏不住,全是爱意:“你怎么会来?”   萧然宠溺地看着她:“来接你。”   “不是说好餐厅见吗。”      如果佩拉仔细看,会发现萧然的耳廓悄悄红了:“等不及,你才离开,我就开始想见你了。”      佩拉抿住下唇,嘴角却完全不受控制,一点一点咧开。      “走吧。”   萧然帮佩拉开了门。她笑得太好看了,萧然怕自己忍不住,会在这里吻她。      两人晚上去的,是一家日料店。   以拉面为主,佩拉选的。   她显然很常来,轻车熟路。菜单随便翻了一翻,就决定了。   “一份盐焗鸡翅,一份厚烧猪排,一份豚骨拉面,加蛋加叉烧。”      转头看萧然,只见他正看着她,嘴角边似有若无带着暧昧不明的笑意。   佩拉歪了下头,问他:“怎么了?”   萧然没答,笑意更甚。   他记得今晚上之所以选这家店,是因为佩拉说过年几天吃太好了,今晚想吃点清淡的。      “没事。”萧然合上菜单对服务员说:“我也一份豚骨拉面,谢谢。”   全程,脸上笑意没停。服务员埋下头点单,脸默默地红了。      面很快就上来了,热腾腾冒着气,大冬天里,捧着先喝上一口汤,整个人都舒服了。   这家店佩拉很喜欢,在北京的时候就是常客。她太放松了,没多想,量也是按着平时习惯脱口而出就点了。   正大快朵颐的时候,突然听到隔壁桌女生娇滴滴地说了句:“我真的吃不下了。”   佩拉无意中瞟了一眼,基本上她只挑了两口。      “你帮我一起吃嘛。”   女生用勺子舀起肉,送到男生面前,用撒娇的表情看着他。   男生很吃这一套,看着女生无奈地说了句:“真拿你没办法。”   然后张开嘴,眼里满满都是宠溺。      佩拉顿时有如雷轰。   她停下来,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看着萧然小声说:“我是不是也应该假装自己好像吃不下了比较好?”      “不用。”萧然看着她苦恼的表情,笑弯了眼,“我喜欢你这样。”      咚咚、咚咚。   佩拉眨了眨眼,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样干净纯粹的笑容,分明是那时少年,每每回头,他就挂在脸上的。      吃饱喝足,佩拉偷偷打了个嗝,不好意思地眯起眼睛笑笑:“我们走一走好不好?”   “怎么?”   佩拉吞吐着说:“我好像有点吃太饱了。”      萧然发现,自打和佩拉在一起后,他几乎就没有不是笑的时候。   他摸了摸佩拉的头,将她揽入怀中:“走吧。”   佩拉低头咧嘴笑,伸手轻轻抓住他后腰的衣服。      天气预报说,冷空气将会在上海持续一周。可是很奇怪,萧然和佩拉一点也没感觉。      走过了两个路口,佩拉就想,再多走一段好了。走过了三条街,佩拉又想,干脆直接走回家好了。   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   佩拉就忘了,她今天穿的是高跟,还是细的那种。      终于在走到第五条街的时候,佩拉脚底开始生疼了。   她拉了拉萧然,在一家家电门口停了下来。      玻璃橱窗上摆了几台液晶电视,正好在放佩拉做主编的那档节目。   现在这档节目俨然已成了周末新标志。      佩拉看着,不无感慨:“还好我当初选择了来上海。”   “恩。”萧然勾了勾嘴角给予肯定:“人财两得。”      佩拉反应了一下,笑了起来。      “偷偷告诉你个秘密。”   萧然从后头勾住她,“恩?”了一声。   “其实我是脚有点酸了,才停下来偷懒的。”      萧然笑:“你想我背你啊?”   佩拉抓着他勾在她肩上的手,也笑:“没有啦,我想你陪我去买双鞋把它换掉。”      萧然盯着她脚上的细跟看了一会说:“我记得你早上出门的时候,穿的不是这双?”   “恩,下班的时候换了。跟你约会嘛,想穿的好看些。”   “你穿平底也很好看。”      “我知道。”佩拉卖了个乖,“但是跟你走在一起就不搭啦。”   佩拉仰头看着萧然,脸上哀怨,表示“你太高啦。”   萧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谁说的。”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头上,看着橱窗上两人的倒影,轻轻说:“我就觉得很搭。”       ☆、第 30 章   佩拉弯起眼角露出白牙,脸上的光闪了一下。   电视频道被切换掉了。      液晶显示屏上幻灯片一样放映着霍申和闫嫣的合照,多数是他们婚礼那天流出来的照片,也有部分被偷拍的生活照。   电视声音很小,隔着橱窗,更听不清。   但屏幕下方的标题却很清晰明了:闫嫣踩平底鞋穿宽松衣,结婚三个月,疑似怀孕。      橱窗前的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他们互相能看到对方倒映在玻璃窗上的脸。      “假的吧……”佩拉转身看萧然,极力想掩饰眼里的复杂情绪,却牵扯出一个更不自然的表情,“闫嫣怀孕,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也许不满三个月,他们还不想说。”   佩拉嘟喃:“我又不是外人。”   萧然捏了捏她的鼻头,笑说:“也对,你可是小姑母啊。”      他明明在笑,她却心里泛酸。佩拉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      “走吧。”   佩拉抬了抬眼,显然已经忘了。   萧然提醒她:“不是说去买鞋吗。”   “啊……”佩拉点头,“恩”了一声。      沉默开始悄悄蔓延,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佩拉在卧室里头换衣服,客厅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萧然就坐在边上,视线无意在屏幕上落了一下。      佩拉趿着拖鞋小跑着出来,在看到闫嫣名字的那一刻,顿住了。   萧然离得那么近,佩拉心想,他刚刚一定看到了吧。      铃声在安静的空间里头回荡许久,佩拉迟疑着,最终选择按下关机键。   她将手机搁回原位,没有看萧然,转身走回卧室。   萧然却叫住她:“佩拉。”他起身走上来,伸手拉过她:“我们聊聊。”      佩拉还是不看他,有意逃避:“我困了。”   萧然双手扶在她的脸上,让她直视他的眼。她却还是执拗地将视线落在别处,脸上清清楚楚写着别扭。      “你不需要这样。”萧然心里都明白。佩拉不看他,他就转进佩拉的视线里,耐心开解:“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你有脾气大可以对我发,心里有刺也可以跟我说,你不需要这样……这样一个人小心翼翼,我又不会走。”   有时候,有些情绪,自己一个人咬咬牙好像也能挺过去。可当有那么一个人,温柔安慰,话里话外告诉你,其实他都懂的时候,本身就岌岌可危的防线,顿时就溃不成军了。      佩拉的态度软下来,她心里难受地抱住萧然,额头轻轻点在他的胸口,坦白:“我不知道该怎么大方面对你和闫嫣之间的关系。”   萧然伸手揽住她,让两人之间贴近。      “我又不敢跟你说,害怕你会发现我其实是个小心眼,又贪心的人。”   萧然一边听着一边笑起来,他一点也不觉得这些对她来说算什么缺点。      “没关系,我不嫌弃。”   佩拉将脸埋在他胸前,撅着嘴埋怨:“一点也不好笑。”      萧然表面上风平浪静,心里却在寻思。他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她知道,他其实真的……很爱她。      佩拉的声音小小声传来:“好想跑到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什么也不用管。”   她纯属自说自话,没有想到萧然会回应:“那我明天带你去。”      佩拉抬起头来看他,眼里闪着疑惑。   萧然对她笑:“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      从市中心到窄里古村,全程约三个半小时。   过了一条长桥,就到了村子坐落的岛上。   之后目之所及,全是群山环绕,郁郁葱葱。      萧然告诉她,这是他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阳光被树叶层层剪碎了,落在地上。   水声潺潺从山谷幽处传来,时强时弱,仿佛有生命一般。   叫不出名字的鸟群栖息在树冠上,歪着头仿佛在观察他们。      车子越往深处开,越有一种震撼的感觉。   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景色,一寸一寸刷新佩拉的眼球。   这里的空气都是甜的。      佩拉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感觉瞬间灌满全身,萦绕在心头的烦心事,对比之下显得那样无足轻重,一瞬间就被释然了。      佩拉趴在窗户边,嬉笑着说:“等我们以后退休了,就来这里养老好了。”   萧然看她这么喜欢这里,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你确定?这里可没有电,没有网,水都要穿过半片树林,到溪里才能打到。”   “没关系,有你就够了。”佩拉偷着笑:“至于水嘛,路线你熟,就全权交给你负责了。”   “这样啊。”萧然侃她:“那你负责什么?”   “我负责……”佩拉寻思了个最清闲的活:“我负责在家等你啊。”      “没什么吸引力啊。”萧然笑着瞥了她一眼,目光温柔:“不过被你这么一说,还挺想马上开始退休生活了。”   佩拉笑了笑,将视线再次落向窗外连绵。      萧然的房子在岛中央,放在城市里,算豪华别墅级的。   佩拉下了车,满脑子激荡着小学生课本里的那些词汇,绿水青山、芳草茵茵……   还有陶渊明的那篇古文,桃花源记。      呼吸不自觉间变得平静悠长,佩拉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点点被净化了。      “来。”萧然停好车,牵过佩拉的手往屋里走:“我们今晚可能得在这住一晚。”   佩拉可巴不得了。      放好东西以后,萧然问:“你想要休息一下,还是我带你到处走走?”   佩拉好动,自然回答:“到处走走吧。”   萧然点头:“好。”      走过了一小段水泥地,两个人转进了山路。   萧然担当起了向导的责任,为她介绍:“这是岛上最高的一座山,叫左峦峰。”   “左峦峰。”佩拉一边点头一边小声重复。   “来。”萧然走在前面,向她伸出手,“路有点陡。”   佩拉牵上,乖乖踩着他的脚印,一步一步。      佩拉从小就生活在城市里,很少来这样的地方,她此刻的眼神澄澈得就像个孩子,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又好奇。      两人经过一棵老树,佩拉高高拉长脖子,看着高耸入云望不到头的树身惊叹:“这也太酷了。”   萧然认出了它,它身上的树洞,如今已经躲不下他。      路越走越深了,周围的树木渐渐变得茂密,周边景色也渐渐趋同。方向感逐渐被模糊,好长时间了,佩拉一直觉得他们在走同样的路。   抬头看,萧然的背影却很坚定。他似乎目标明确地想要把她往哪里带。      细细的潺水声越来越清晰,光又逐渐强了起来,佩拉已经能够看到阳光反射在水面上的粼粼波光。      萧然坏笑着说:“这下你也熟悉路了。”   佩拉反应了半天才明白,她扶额做出哀伤状:“我怎么觉得我以后的日子会很不好过呢。”   萧然拿额头点了点佩拉的额头,满脸都是笑意:“怎么会。”      他们顺着溪水走,佩拉惬意地荡起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小时候我常在这条溪里抓鱼,抓到了就直接在边上烤了吃。”萧然看着不缓不急的溪流回忆:“味道特别好。”   佩拉想到自己枯燥的童年,好不羡慕:“你小时候过得也太有意思了。”   萧然看着她熠熠生辉的脸,笑:“等夏天的时候我再带你来。”      “好啊。”佩拉已经开始在心里期待了。      踩着碎石路穿过这条浅溪,两人又进入了辩不清方向的树林。   佩拉走在后头问:“我们今天要登顶吗?”   “不用。”萧然答:“走到半山就好。”   “哦。”   “在这之前,先带你见个人。”      佩拉惊讶了。      “见谁?”   萧然拨开一丛齐身高的杂草说:“我奶奶。”      随后,一座白色的大理石墓碑映入眼帘。   佩拉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奶奶就葬在这。”萧然蹲下身清了清周围的小杂草,然后摸着墓碑感怀地说:“她一直把我当亲生的一样疼……在我心里,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      佩拉记起来,萧然说他是被闫嫣一家收养的。      “来。”萧然把佩拉拉到墓碑前,介绍她说:“奶奶,这是你孙媳妇。”   佩拉微微一愣,萧然冲她比了比:“要不要跟奶奶说说话。”   佩拉莫名地有些紧张:“奶奶好,我……我叫苏佩拉。”      她的局促和结巴使萧然会心一笑。      “奶奶……”萧然的心里有个声音,这是不方便在佩拉面前说的话,“你会原谅我吗?”   ……   “原谅我没有阻止闫嫣嫁给霍申,原谅我把佩拉带到了你的面前。”      寂静无声,萧然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回答。   他把这份煎熬,当作是他应得。      “走吧。”他对佩拉说。   “这就走了?”   萧然顿了一下,笑:“以后随时都还可以来。”      往上走,佩拉发现,走过的路都成了身后的风景。   那棵苍天大树,已经在很远的地方,佩拉这会儿终于能望见它的顶。   雾霭渐渐地浓了起来,一团一团沉在半空中,如临仙境。      佩拉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了,正累得不行,萧然的声音传来:“到了。”   她跟着他走上外伸的一处平台,眼前一片波澜壮阔。   佩拉被震撼到了,蓦地睁大眼睛:“这是我们来的时候经过的那片海吗?”   萧然料到她会有这样的表情,点头,“在这里看最美。”      他扶她在石岩上坐下,和她一起欣赏眼前的景色。   云很低,松松软软的,棉花糖一样,成簇成簇倒映在平静的海面上,水天一片蓝白色,美得令人晃眼。      萧然双手支在身后,双脚伸直了交叠在一起,呈现出一副无比放松的姿态。      “很久没回来了。”萧然眺望着远方,心有感慨:“很多东西却都没有变,比如那颗老树,那条溪流……还有这片海。”   佩拉转头揶揄他:“这些都有你和闫嫣的回忆吧?”      萧然意外地看了她一会,两人对视着,相继笑了出来。      佩拉抱起双膝,有些俏皮地笑着说:“或许这就是所谓大自然的洪荒之力?堵了好长时间的烦心事,来了这以后,竟然一瞬间就想通了。”   “想通了?”   “想通了。”佩拉也一样眺望着远方,汇报心得:“过去的事情抹不掉,也没有必要抹掉,但可以放下。”   萧然的脸上露出欣慰。      “学习委员就是不一样。”萧然带着戏谑的口吻说:“讲话特别有哲理。”   佩拉抬手打了他一下。   萧然笑着回味:“你说的对,过去的事情抹不掉,但可以放下。”萧然看着她,眼里一点一点蓄上深情:“我们应该看现在。现在坐在我身边的人是你,我想好好珍惜的人也是你,绞尽脑汁想让她知道其实我真的很爱她的那个人……也是你。”      海面突然泛起了耀眼的金光,太阳西移,余晖染红了整片天。   佩拉怔怔地看着萧然,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说爱她。      时光仿佛在耳边呼啸,四季在山谷间光速更替,漫山的花开了又谢。      很多年以后,佩拉再次登上左栾峰,看着连成一片的天、山、海,想,如果一切重来,我是不是会选择比较容易的路走。   比如,不去爱你。   或者,不那么义无反顾地爱你。      她不曾想过,这一天,会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生出一根刺,让她每每想起来,心中总是隐隐作痛。   只怪当时,情话太美,命运往往,却又无情。      ……      海拔600米之下的老房子里,萧然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只有两个字:      “在哪?”   不一会儿,又来一条。   “岁穗被抓了。”      ……       ☆、第 31 章   下午三点十五分,岁穗站在小区门口,身边立着一个行李箱。标着空车牌的计程车在她身边缓缓停下,司机探出上半身问她:“打车不?”   岁穗看了一眼时间,冲司机摇了摇头。   这已经是第三辆了。      岁穗还在等。      短信已经提前一天发出去了,岁穗还想最后见昀天一面。   他会来吧?      岁穗心里其实有答案。   但她还是想等等看。      时间不怜悯,一分一秒推着往前走。   又有一辆空车在她身边慢了下来。   岁穗还在挣扎,她将视线投向茫茫车海,怀抱的希望渐渐暗了下来,心中一片荒芜悲凉。      她伸手拉开车门,车的后头又停下一辆车,喇叭声响了起来。   岁穗抬头看,车上的人朝她走过来,恭敬地叫了一声:“大嫂。”   岁穗脸上有疑惑,很快,某一部分又得到了复苏。      “天哥让我来接你。”   荒凉大地重获生机。   “昀天让你来接我?”   “恩。”嘴上两撇胡子跟着笑了起来:“他说有话想对你说。”      岁穗顿了一下,问:“你怎么会认得我?”   那人游刃有余答:“天哥给我看了大嫂你的照片。”      岁穗立马警觉起来,昀天一向介意她接触陌生人,又怎么会随便派人来接她。   岁穗将手边的行李箱递给他,留胡子的男人立马接过往后备箱上搬。   岁穗后退了两步,往小区里跑了起来,      侧前方横着开来一辆白色面包车,车上下来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动作娴熟地拿浸了药物的毛巾捂住岁穗的嘴,另一个连拖带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成功将岁穗劫上了车。      八字胡心里叫好,关上后备箱跟上了前面那辆面包车。      那一天,开哥从七爷别墅回来后,当着众多小弟的面把他臭骂了一顿,怪他办事不力,让他心里不爽了好几天。   回头想想,都怪彭昀天。   八字胡咽不下这口气,在他家附近周旋了一段时间,寻思着要给他点教训。几天等不着人,却让他意外看到了岁穗。      八字胡觉得这姑娘很眼熟,回忆半天记起来,那天在超市门口碰见过她。   当时她和苏佩拉在一块,还和谁起争执来着。   八字胡混在人群中看了会热闹,依稀听到几次彭昀天的名字,最后还看到了彭昀天的人。他坐在车子里,远远地看着她们。      八字胡当时还不确定,心里猜测这姑娘跟彭昀天什么关系。   今天看到她从他家出来,顿时明白了□□分。他当即打电话叫了人来,这收获或许比直接逮到彭昀天更大。      两辆车四平八稳在通往目的地的路上开着,八字胡指尖轻快地落在方向盘上。他觉得上海今天的天格外透亮。      昀天是在四点左右收到的视频。   卢世开发来的。   画面中,晃眼的灯光打在岁穗脸上。她的衣衫不整,纽扣被开到了胸前,一双眼睛里满是恐惧,全身上下都在颤抖。      昀天看着,整个人被怔住了,大脑在一瞬间变得空白,血液仿佛在身体里倒流。等真实感渐渐坐强了以后,昀天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卢世开计算着时间,电话准时打来了。昀天咬着牙,电话接通。      “天哥。”电话那头语气挑弄:“如何?片子看了吗?画质还不错吧?”   昀天攥着拳头,青筋毕现。   卢世开能够想象昀天现在的模样,他背靠背椅翘起脚,万分惬意地笑起来:“你小子艳福不浅啊,金屋藏娇,小丫头皮肤嫩得都能掐出水来。”      昀天声音绷得紧紧的:“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卢世开反问:“我想怎么样你还不知道?”   “……”   卢世开刻意将语速放慢,享受着在精神上肆虐彭昀天给他带来的巨大快感:“绑架这事,你比我有经验,规矩就不用我说了吧?”   昀天沉默着,冷汗顺着背脊滑落下来。   卢世开邪邪地笑了两声,提出要求:“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到浦东的老厂房来。记住,千万别让我等。我这人脾气不好,你也知道,一不高兴,不知道会对你女人做出什么事情来。”   全程,昀天这边都没什么声音,卢世开自顾说完,心满意足地把电话给挂了。      昀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想对方的目的在他,绑了岁穗,不过是想逼他就范,岁穗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   可是他做不到,他甚至感觉到了害怕。      这么多年了,什么风风雨雨,他好像都能够从容应对。他以为他的心早就硬了,很多感觉早就已经没有了。   可手心不断冒出来的冷汗以及失常跳动的心脏都在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他害怕。   他怕岁穗出事。      他快要恨死自己了。他为什么要拿岁穗的安全开玩笑,为什么没有亲自送岁穗去机场。他明明知道岁穗的身份有多危险,一路走来小心谨慎,怎么就在最后关头掉链子了。      昀天用力砸了一下方向盘。   他清楚地认识到,他根本就放不下她。   殷岁穗这三个字,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就是他最后的底线。      萧然的手机从刚刚开始就打不通。   昀天扯了扯领口,给他发了两条短信。      车子过了隧道,左手边是一片蔚蓝的海,老厂房已近在眼前。   昀天下了车,海风腥咸,吹打在脸上。   这是几年前,七爷买来制假药的,现在已经成了废厂,锈迹斑斑。   昀天关上车门,一步一步朝它走过去,这儿还跟以前一样,常年到晚只听得到海浪的声音,潮起潮落,悄无人烟。      厂房门口守着两个人,远远就看到昀天的身影。   其中一个往前走了一步,冲他抬了抬下巴,说话有恃无恐:“抬起胳膊来。”   另一个见昀天不动,抬脚冲他不方便的那条腿猛地一踹,大声吓他:“聋啊?叫你抬起胳膊来!”      昀天忍下,将胳膊抬了起来。      那两人上下搜了搜,互相使了个眼色,这才把昀天放进去,然后关上门,继续守在外头。      老厂房里空荡荡的,只摆了两张椅子。   卢世开掐着表。天气寒,他酌了一口热酒,不紧不慢看着他说:“时间刚刚好。”   八字胡站在边上,做好看戏的准备。      岁穗双手被绑在身后,嘴里缠着一条布,身上衣服破着,深深浅浅有些伤痕,泪糊了满面。   两人视线相交的那刻,心里同时抽痛了一下。      卢世开将昀天的表情看在眼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岁穗身后。   “你居然真的来了。”卢世开手指划过岁穗的后颈,脸上扯着笑:“看来这妞对你很重要啊。”他看着昀天,故意用暧昧不清的声音贴近岁穗说:“早知道刚刚……就把她上了。”      昀天攥着拳,不敢轻举妄动。      他声音低沉着:“你到底想怎么样。”   “急什么。”卢世开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把枪,放在手上把玩起来:“咱们今天,有的是时间。”   昀天的手脚瞬间变得冰凉。      “你不就是要七爷的位子吗。”昀天视线锁在那把枪上,心跳得飞快:“给你,我退出。”   卢世开不为所动,仍旧把玩着枪。      昀天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他看了岁穗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直直地弯下一只膝盖,然后,另一只膝盖也一并着地,跪在了卢世开面前。      一行热泪从岁穗眼中涌了出来,她抽恸着,摇了摇头。      “可以了吗?”      卢世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表情里有一丝愕然,他没有想到,彭昀天竟然会做到这个份上。   他平日里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啊。      卢世开看了一眼八字胡,冲他歪了歪脖子。   八字胡会意,活动着关节朝云天走去。   是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的时候了。      他双手拿着棍子,二话不说,狠狠朝昀天的脑袋砸下去。   浓稠的血液汨汨从昀天的脸上滑了下来。      岁穗嘴上咬着布,梗着脖子含糊不清地喊着些什么,可到了最后,也只听得几声呜咽。   她挣扎着扭动身躯想爬到昀天身边,手脚却被紧紧缚住,动弹不得。她无力地望着他,眼中满是绝望。      昀天的视线,在那一棍落下之后,就开始变得模糊了。   滚烫的血液从脑袋正中央流了下来,昀天晃了晃身子,稳住了。      他看向全身涨红,已哭成泪人儿的岁穗,还想安慰她,别哭,他们只是想泄恨,没有想要他的命。   他想告诉她,等事情结束以后,他就带她回家,他再也不会违心地把她往外推了。那些什么钱、权、势,他统统不要了,他只要她。   他终于看清,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直以来,就只有她。      耳边的声音渐渐弱了,昀天的眼皮越来越重。      他还想告诉她……   想告诉她,他很早以前就对她认输了。早在出狱那天,他看到她小心翼翼站在树下等他的那一刻。   那天他有多震惊,震惊之余又有多庆幸,他从来就没有说过。      他还想告诉她……   热泪盈上眼眶,他还有好多话想告诉她。   他以前怎么就知道对她凶,其实很怕失去她,怎么从来就不说。      八字胡以为自己会很解恨,谁知越打越觉得无味了。尤其看到昀天脸上,始终带着不卑不亢,半点没有求饶的意思,尽管早已血流满面。   他放下木棍,转身看卢世开。卢世开见他停了下来,气不打一处来:“继续打啊!”   八字胡犹豫着,还是没有动手。   卢世开谩骂了一声,将酒瓶子随手一掷,碎玻璃片落了一地。他起身走上来,夺过木棍自己上。      他像发了疯一样,每一下都用尽全力,他对彭昀天早就积怨已深。   打从澳门那件事以后,七爷把他的一条街划给他开始。之后的每一次交锋,彭昀天又都胜他一筹,卢世开常常想,这个人能从世界上彻底消失就好了。      一大口血从昀天嘴里喷了出来,他撑不住,终于被打趴下了。   八字胡在旁边看着,有些担心,说了一句:“开哥,差不多够了,小心闹出人命。”   卢世开已经红了眼,转头瞪他,骂了一句:“我他妈今天就是想打死他。”      他将昀天又揪起来,手上的木棍扬着,正要挥下去,一颗子弹打进胸膛。   转头看,岁穗双手握着枪,站在那,泪流了满面,害怕地不住颤抖。   ……       ☆、第 32 章   木棍从卢世开手中掉落,“哐当”一声。   时间仿佛在此刻冻住。      卢世开开始还有些不相信,他反肘摸了摸后背上的伤,摊开看,血沾染了整个手掌。   身子在那一刹打了个寒颤,疼痛感突然从伤口处爆发了出来。卢世开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迟迟却发不出声。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岁穗,只见她抽噎着,双脚无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昀天趴在地上,血如沟壑一般在他脸上纵横,触目惊心。   他吃力地抬起眼皮,眼睁睁看着卢世开的脸色一点一点失血变得苍白,然后整个人就那样,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血透过衣服,从他的身下漫了出来。      昀天心里顿时生起一股寒意。   他抬眼望向岁穗,她就像被抽去了灵魂一样,恐惧与绝望交织,满布在她那张凄凉而又悲哀的脸上。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控制范围,八字胡显然有些慌了,好半天才缓过来,手足无措地跑到卢世开身边。   他不安地频频眨眼,带着迟疑,颤颤巍巍伸出手在卢世开鼻下探了探,然后猛地缩回,整个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昀天看在眼里,心猛地一沉。      八字胡埋下脸,落在膝上的拳头紧紧攥着。   好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见八字胡咬了咬牙,像是终于做了什么决定,抬起头站起身,大步朝岁穗走了过去。   岁穗颤抖着身躯,垂下的手臂又再举了起来。   她拿枪指着八字胡,泪水拼命地往下落:“你别过来。”她摇着头,一步步向后退,破碎的声音里透着哀求:“不要再逼我了。”      指腹扣上扳机,老厂房传来“砰——”地一声,八字胡应声倒了下去。   昀天撑着木棍站在后头,隔着八字胡倒下的身体,与岁穗遥遥相望,血从棍子上滴滴答答落下来。   两人情绪都很激动。      老厂房的门在这时被推开,强烈的光从外头打了进来。   守在门口的那两个小啰啰听到枪声,还以为是自己人开的,好奇心驱使下推开门,本来只想窥探一眼,不想却看傻了眼。      他们惊恐地互相瞅着,几乎出于本能,匆匆忙忙拔腿就跑。老厂房却响起“砰——砰——”两声,昀天拿着从岁穗手中夺过的枪,眉头都不皱一下,走近了,冲他们脑后又再补了两枪。   两个小啰啰很快就断了气。   昀天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返身回到八字胡身边,举枪对准他的胸膛。   岁穗的声音传来,纤细孱弱:“不要。”   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马上就要崩溃。      昀天看了她一眼,又再看向血泊之中的卢世开,手指再次扣动扳机。   正是为了岁穗,八字胡不得不死。      ***      萧然看到短信以后,第一时间就回了电话。打了好几通,全部无人应答。   佩拉比他还要紧张,巴巴地望着,每结束呼叫一次,心就沉了好几分。      她将行李原封不动提出来,二话不说往屋外走。   萧然明白她的意思,抬脚跟了上来。   两个人什么也不用说,默契满分。一个开车,另一个就继续打电话。可直到回到市区了,还是没能联系上昀天。      自收到短信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五个小时了。萧然和佩拉两人心照不宣,坦白说,全是些不太好的猜想。   车子在昀天家楼下刹住,两个人匆匆摔下门上了十八楼。家里似乎没有人,猫眼透出来的光都是暗的。   萧然输入密码推开门,果然,屋子里空空荡荡。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佩拉已经急得开始掉眼泪了。   她联想到公司前台菁菁前段时间才在茶歇处跟她说的事。      “怎么办?”佩拉抬手放在额头上,举足无措。   萧然知道她心里急,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他的脑子也乱的很,昀天没有说,但他心里猜了七八分,把岁穗抓去的人,应该是阿开他们。   太多明显意图,报复、威胁……   萧然曾试探性地问过阿邦他们,发现DenIs里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看来昀天只给他留了句话,就只身一个人前去救岁穗了。      奇怪的是,卢世开的人也联系不上,这是萧然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找上他,而是先来昀天住处确认的原因。   思路理着理着,萧然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地方,他们很有可能在那。”      外环的一处僻静小独栋内,昀天忧心忡忡地望着把自己蜷成一团缩在暗处的岁穗。   她已经保持这个状态快两个小时了,昀天就陪了她快两个小时。      门铃声意料之外地响了起来。昀天顿了一下,很快又镇定下来。绑架闫嫣的那次,萧然肩膀曾被枪擦了一下,不敢上医院又四处避风头,昀天于是带他来这里躲过一段时间。   果然,可视对讲机上投映着他的脸,画面同时还有一脸急迫的佩拉。      昀天按下开锁键,过了一会,萧然和佩拉穿过前院走了进来。   昀天就站在门口等他们,两个人悬了好半天的心直到那一刻才终于落下。   可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萧然的脚步很快又沉重起来。昀天的表情里有事,萧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和萧然不同,佩拉解不出昀天紧锁于眉宇间的谜,她一颗心全部记挂在岁穗身上,她只想马上确认她还好吗。   偌大的客厅里只开了一盏立式灯,佩拉扫了一眼,没看到岁穗的身影。她转头看昀天,昀天用下巴冲她比了个方向。   佩拉往里走了两步,顺着昀天比出的方向看去,在灯投照不到的昏暗角落里发现了她。      只见岁穗抱着膝,眼神是木的,身上脸上都是脏的,胳膊和腿上还有伤,擦上了黄色药酒后,更加触目惊心。   佩拉的心瞬间揪成一团。   她走到她身边,岁穗的目光终于从一个固定点移了出来。   佩拉的眼泪啪嗒嗒地就掉了下来。      有佩拉陪着,昀天暂时能放下心。   他和萧然走到后院,两个人一起坐在了木塌上。      萧然在等他先开口。   昀天知道。他抬头望着月色沉默了好一会儿,萧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见他相当沉地叹出口气,然后将视线收回转向萧然,终于开口说:“我杀了阿开。”      谈不上有多震惊,因为在进门的时候,萧然心里已经有了大胆猜测。可也不能说毫无波澜,萧然的表情还是发生了变化,眼睑微微一跳。   他需要几秒钟的时间来消化,萧然将视线从昀天脸上移开,半晌,又转了回来:“岁穗她?”   昀天知道他想问什么,摇了摇头;“只是被吓到了。”   “……那就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言的沉寂。   阿开在DenIs毕竟有一定地位,这件事不是那么好过去的。   之后有可能会发生什么,萧然甚至不敢去想。      “尸体呢?”   昀天淡淡说:“处理掉了。”   萧然闻到,昀天身上有股很重的腥咸味,像是去过海边回来。      月光凉凉淡淡洒在院子里。   昀天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折起一只脚踩在木榻上,一只手撑地,重心向后移了些。   他微眯起眼,望着徐徐飘散在空中的烟,突然问萧然:“你有没有想过离开DenIs?”   萧然视线直直地又再落向昀天,会这么问,说明他心里已经萌发出了这种念头。   他实话说:“从我和佩拉在一起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了。”      昀天转头看他,两个人都笑了,跟那月光一样,凉凉淡淡,有些凄然。   “可是我们俩毕竟不同,你在DenIs打拼了那么长时间,马上就要出人头地了……”   昀天摇头:“这些都不重要。”   萧然为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多少感到有些意外,转瞬又全都理解。      “可是要想离开DenIs,不是件容易的事。”   昀天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两人都回过头。   佩拉面色凝重,站在推拉门边上看着昀天和萧然,踌躇着说:“我今晚想留下来陪岁穗。”她怕被昀天拒绝,马上补充:“我觉得她的状态很不好,我很担心。”   昀天垂下眼睑,细细琢磨了一阵,然后看着佩拉说:“那就麻烦你了。”   佩拉一愣,没见过他这样。      萧然从木榻上站起来,说:“那我回去给你们拿些换洗衣服来。”   佩拉听着有些疑惑,萧然的意思,怎么好像他们要在这里躲上一段时间似得。      ***      从昀天家里出来以后,萧然顺便拐回家一趟,也帮佩拉整理了几样必需品。   偷了一点时间,萧然将整个身体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紧绷的神经终于一点一点放松下来,他真有些累了。   上衣口袋里还躺着个盒子,萧然将它拿出来。那是一个紫色的小绒盒,萧然本来打算在岛上的时候把它交给佩拉。      ……      他本来打算在今晚向她求婚。      绒盒在手中越捏越紧,萧然起身走到书房,拉开抽屉,将戒指放了进去。       ☆、第 33 章   大约一周左右,终于有风声传出,说卢世开好像失踪了,连八字胡也跟着不见了。   有人猜他或许知道上位无望,跑了。也有人猜,他可能遇到了什么不测。   对于谣言,世人往往更愿意相信能够刺激他们的那一版。   每个人好像都读过基督山伯爵一样,深谙书里头的一句话——如果寻找罪犯,应该首先寻找罪恶的受益者。   他们毫无疑问都把心里的矛头指向了昀天。      当事人却一如往常,没有受到半点影响。针对他的议论声不是没有,但也仅限于私底下讨论,暂且还没有人敢空口无凭站出来说些什么。   如今的DenIs,眼看着就好像一座存在随时爆发可能的火山,表面上风平浪静,仔细听,轰隆声全闷在里头。      流言被添油加醋,愈发地沸沸扬扬。七爷在舆论的压力下,终于也不能坐视不理了。   他把昀天和萧然叫到了别墅,双方都明白谈话的目的,也不拐弯抹角。   七爷坐在沙发上,吐了口烟直接问:“你们老实告诉我,阿开失踪,跟你们有没有关系?”      简单的一句问话,却好像博弈。昀天揣测地看着七爷,他需要赌,赌七爷知道多少。   昀天摇摇头,坚定地说:“没有。”   七爷沉默了。      他将眼睛微微眯起来,将视线落向萧然:“那你呢?”   萧然的回答也一样:“没有。”      七爷眼神锐利地望着他们俩,可惜他们都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会被一个眼神威吓到的毛小子。   他们已经能够很好地做到,让对方相信他们想让对方相信的,尽管这个人是七爷。      “既然如此,给你们一个任务。”七爷思忖了会儿,突然感怀起来:“这很有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发任务了。”   他从宽椅上站起来,走到昀天面前,任重道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以后DenIs就要靠你了。”      昀天停了一下,然后提了提嘴角,没有说话。      七爷看着他,继续之前的话题:“我不管阿开是死是活,你们得帮我把他找出来。”   昀天和萧然都微微动了动眉头。   “DenIs里的每个人都一样,生是DenIs的人,死也得是DenIs的鬼。我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就这样一声不吭从DenIs消失。”   昀天和萧然不语。   “如果他死了,做大哥的,一定不会让他死得不明不白。如果他胆敢像外面说的,带着DenIs的人另开炉灶去……”   七爷的表情很平静,昀天自跟着七爷到现在,从来最怕的,反而是他这副模样。      “如果他说……”昀天看着七爷,作另外一种假设:“他只是厌倦了每天提心吊胆,尔虞我诈的生活,想离开DenIs了呢?”      七爷看昀天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不一样。   他等了一会,才说:“你想知道?”   昀天没有正面回应:“或许可以劝住他。”      七爷审视地看着昀天,突然想到,他第一次见他,他好像才十来岁,是十八还是十九,七爷有些记不清了。   当时他身上就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锋芒,眼睛里带有血性,可毕竟还是孩子,一眼就能被望透。   如今,他倒是彻底长大了。      七爷走到书桌前,转动钥匙,从抽屉里取了一本文件出来递给昀天。   “告诉他,只要能把这笔买卖给做了,我就准他离开DenIs。”      昀天和萧然都看了一眼,这笔买卖他们也都听说过,对方是泰国人,制军火的。   任务完成的可能性先不谈,危险性倒是异乎寻常的高。   昀天应诺了一声,和萧然一起离开了别墅,文件被他狠狠攥在手中,早早地就变了形状。      关于DenIs的事,萧然从来不会跟佩拉说,佩拉了解不到,但也能察觉似乎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萧然这阵子好像特别忙,每天回来状态都很疲惫。难得周末,佩拉也不忍心吵他,轻手轻脚收拾好一切出了门。      萧然一直睡到了快中午才醒,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已经开始找佩拉。   佩拉在朋友办公室接到电话,萧然磁磁哑哑的声音懒懒传来:“在哪呢?”      佩拉说:“出来办了点事。”   萧然半梦半醒:“怎么不叫我陪你。”      “看你最近挺累的,想让你多睡一会。”   萧然闭着眼,嘴角轻轻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那你现在事情办完了吗?”   “嗯……算是完了吧。”   “我出去接你。”   佩拉瞄了眼时间,沉吟了会儿,说:“也好,正好一块吃午饭。”      萧然到的时候,佩拉刚刚好从朋友办公室下来。   萧然目光直勾勾地锁在招牌上,上面挂着心理咨询科医院几个字。   佩拉将视线一并投去,她本来也没打算瞒他。      “我一个高中同学在这里做心理医生。”   萧然“嗯”了一声,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示意佩拉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岁穗现在很需要这方面的帮助。”佩拉顺手将安全带系上:“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自从绑架那件事情发生以后,岁穗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   经佩拉这么一说,萧然突然意识到,好像确实是这样没错。   “不仅如此,我还发现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非常恍惚。早上我把岁穗的情况跟我朋友大致说了一下,他也建议像这样的情况应该尽快接受治疗。”      萧然认真考虑了一番,说:“等会吃完饭,一起找昀天商量一下。”   “那倒也不急。”佩拉说:“在这之前,我想你先陪我去一个地方。”      “哪?”萧然问。   “同安寺。”佩拉答。      关于绑架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萧然不说,佩拉也没问。她心里忐忐忑忑地大概有着几种猜想,不论哪一种,佩拉都不能保证她承受得住,于是就一直没敢开口证实。   今天琢磨了一路,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此刻她双手合十跪在佛像面前,心在絮絮沉香之中慢慢静了下来。   很多事情,佩拉心想,不知道似乎远比知道了要好。      起身走到寺庙口,佩拉向老和尚要了几张红绸带,一一写下亲友的名字。   萧然只要了一张,写了佩拉的名字。      他问她:“刚刚对佛祖说了些什么?”      佩拉一边往树枝上绑绸带,一边回答:“希望佛祖保佑岁穗早日走出阴影。”   萧然其实猜到了。      佩拉继续:“还请佛祖保佑,让闫嫣能够顺利生下一个健康的宝宝。”佩拉说完,自己停了一下,看向萧然:“我跟闫嫣通过电话了,她确实怀孕了……刚刚三个月。”   萧然看着她对于宣布喜讯而言,一点不合格的表情,宽阔的手掌在她的头上拍了拍,笑说:“你觉得宝宝以后是该叫我舅舅呢,还是叫我姑父呢?”   佩拉顿了一下,跟着也笑了起来。      萧然突然提议:“打个电话给闫嫣吧。”   佩拉大感意外:“啊?”   “你还没有告诉她,我们俩的事吧?”   佩拉:“……”   萧然笑,发自内心地:“她应该会感到很高兴。”      接到电话的时候,闫嫣正在厨房里跟荷妈聊天。   自从怀孕了以后,她比以前还要喜欢跟荷妈腻在一块聊天了。   她喜欢听荷妈用过往经验告诉她,怀孕的各个阶段对应地要注意些什么,怎么做才能让宝宝更加健康。   也喜欢听荷妈跟她嗑唠,当年带霍申和佩拉的时候发生的那些有趣的故事。      恰恰好在说到佩拉小时候可爱哭鼻子的时候,她的电话就来了。   听起来有些紧张:“闫嫣?”   闫嫣跟荷妈示了个意,走出厨房:“怎么啦?”      “嗯……”佩拉先扯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来说:“在家养着呢吧?”   闫嫣笑:“是啊。”   佩拉突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你现在还是用自己的脚在走路吗?”   闫嫣愣了半天,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不然呢?”   “没,我还以为我哥会雇两轿夫,天天抬着您在家溜达。”      闫嫣一哆嗦:“……”   萧然也:“……”      佩拉诚挚道歉:“不好意思。”      “你是特地打电话来给我说冷笑话的吗?”   “当然不是。”佩拉怪不自在地捏了捏耳坠子:“其实我打来是想……想给你介绍一个人。”   闫嫣一听这话,再听佩拉这反常的吞吐的语气,霎时间就明白了什么意思。      结果萧然接过话,只说了一句:“是我。”闫嫣霎时间又懵住了。      她的记忆里还有他的声音:“萧然?”      萧然应了一声:“是我。”      闫嫣呆了好久,半晌才反应过来:“佩拉把你给找到了?”   萧然浅笑:“何止,她还把我给追到了。”      听筒那边传来“啪”的一声,萧然赶紧改口装糊涂:“我刚说什么了吗?”   紧接着是窸窸窣窣打闹的声音,静了以后,萧然重新唤了她一声:“闫嫣?”      电话那头没动静。      佩拉按下免提,又唤了一声:“闫嫣?”   “欸。”   “你怎么没声了?”   “不是,你们不知道孕妇经不起吓的吗。”      “啊?”佩拉心提了一下:“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不是,我的意思是……”闫嫣都有些不会说话了:“不是,这什么时候的事啊?”   佩拉看了萧然一眼,实话实说:“有一段时间了。”   “有一段时间了?不是……我说佩拉你怎么这样啊,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      “那你怀孕不也没第一时间告诉我么。”   “你跟我计较?”   “没啦。”佩拉声音软下来,撒娇:“这不是没话找话顶顶嘴嘛。”      闫嫣直到现在还是有点半游离状态,话总是断在她那边。   萧然捡起来继续:“等有时间了,我和佩拉一块回北京看你。”   闫嫣认真听着。   “在这之前,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恩。”闫嫣顿了顿,不知道是不是孕妇容易情感泛滥,眼眶就红了起来:“哎呀,我、我我有点太高兴了。这一件事情,对我来说是三件喜事。”   佩拉和萧然的心顿时就被这句话给击中。      闫嫣用指头点了点眼角的泪,被自己搞的有些哭笑不得:“看啊,这小姨子的终身大事,亲弟弟的终身大事,还有……萧然……”闫嫣的泪突然就崩不住了:“……萧然……对不起…………作为姐姐,我真的欠你一句对不起。”       ☆、第 34 章   闫嫣后来给霍申去电话,已经是情绪平复好一会儿的事了。      霍申当时正在看营销总监要他签的文件。      闫嫣本来是想跟他讨论佩拉和萧然的事,突然想到不知道佩拉跟她哥报备过没有,也不知道佩拉想不想让她哥知道,发热的头脑突然就冷却下来,赶紧刹住话,转而问他:“你今晚回来吃饭吗?”   “今晚啊……”霍申最近一直在忙公司新产品的事,已经有些天没回家吃饭了。他停了一下,还在想,旁边的营销总监冲他摆摆手,提醒他今晚还有一个行程。   霍申只好说:“对不起啊。”   闫嫣便明白了。   “没事,工作重要。”她将手放在已隆起一点点的小腹上,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你也是为了给宝宝赚奶粉钱嘛。”      霍申嘴角扬起来,脸上尽是温柔。      挂了电话,营销总监坐在霍申对面,嬉皮笑脸地说着:“对不住了霍总,要你做我的活,又害得你没法回家跟嫂子一块吃饭了。”   霍申乜了他一眼,不冷不热说:“你就继续幸灾乐祸吧,迟早有一天找个人把你替了。”   “别啊!”总监的语气和表情都没有半点着急的样子,反而意味深长:“这也不能怪我,谁让那邓影后只愿意跟你一个人谈呢。我这区区营销总监,人瞧不上眼啊。”      霍申懒得和他扯嘴皮子,签完文件,拿上协议书,这就去赴奎妮的约了。      奎妮晚上定的是一家法国餐厅,私人会所,位置很偏,霍申绕了好几圈才找到。   当他走进餐厅,发现里头空空荡荡的,只有一桌。   奎妮冲他抬了抬手,价格不菲的钻石耳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与她精致的五官相得益彰,耀眼非常。      霍申也冲她抬手示意,走过去,坐下来,扫了一圈,笑起来:“你包场了?”   奎妮摊了一下手,露出妩媚的笑容:“Fennie知道我今晚要来,就只想做我一个人的生意了。”   霍申将协议书放下,一边帮奎妮倒酒一边调侃,“不愧是影后,面子够大。”      奎妮低眸浅笑,伸手拿过协议书,顺便问:“你带笔了么?”   霍申放下红酒瓶,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把黑色钢笔递给她。   奎妮接过,直接翻到协议书的最后一页,洋洋洒洒签下“邓奎妮”三个大字,然后便将它放回原位。      霍申视线在协议书上落了一下,有些惊讶:“这就签了?”   奎妮将钢笔笔套套回,简单的动作,却做得极具魅惑:“不然你能有心思跟我好好吃饭吗?”   “协议内容你都不看一眼?”   奎妮盯着他,嘴角勾起笑意,明艳动人:“我还怕你把我卖了不成?”      前菜在这时候被端了上来。   等服务员走了,霍申继续:“既然对协议内容没有要求,你完全可以让你的经纪人跟我们谈就好了嘛。”   奎妮眉心微蹙,倒有几分娇嗔的意思:“怎么?你不愿意跟我谈?”   “怎么会,只是知道你忙。”   “忙是真的……”奎妮说:“别有用心,也是真的。”      霍申一顿,假装没懂她的弦外之音。      服务员撤走空盘,将主菜端了上来。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静心享受美食在味蕾中融化蔓延的感觉,暧昧的气氛愈加浓郁。   直到奎妮再次开口:“闫嫣好像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了。”      霍申停下来:“是啊,三年前的那场意外让她失去了记忆。她现在知道的,都是我们后来一点一点告诉她的。”   “所以你们都觉得,关于我、以及我和你的那部分,从她的记忆中彻底删除了反而更好,是吗?”   “……”   奎妮看着霍申渐渐起了变化的眼神,抬了抬手,停住他可能要说出口的安慰话。      “对不起,这两年我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已经很少这样了……只是偶尔静下心来想想,还是会有些感伤。”奎妮鼻头都红了,却还硬是挤出笑,让人看了怪心疼的。   她调整了一下,陷入回忆:“毕竟和你在一起的那几年,每一天都太值得纪念了。”      霍申被她带进去,也开始陷入回忆。他和奎妮小学相识,初中相恋,一直到了高二,如果不是闫嫣出现,也许最后和他牵手结婚的人,会是奎妮。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闫嫣在高二下学期的时候转来了他们学校。   她什么也没做,就让奎妮嫉妒得发狂。奎妮注意到,大家视线的焦点慢慢不再只有她一个人。   她开始变得焦虑,易怒,狂躁,渐渐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不再自信、高傲、光芒四射的人。闫嫣就这样什么也不用做,轻轻松松就把霍申的心从奎妮身上夺走了。      有时候,老朋友相聚,一杯酒,一段往事,就能让气氛变得融洽。有时候,却恰恰相反。   奎妮那之后就有些喝多了,霍申扶她上了车,将敞篷打开。他想借晚风稍稍醒一醒奎妮的酒,也醒一醒自己。      车子绕着江滨河畔跑了一圈,然后才慢慢开向奎妮的住所。   周围已经是四下无人,只有两盏街灯发出微弱的光。   霍申将车停在小区门口,等了一会,才把奎妮叫醒。      奎妮撑着头,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濡满了泪。   她醉眼迷蒙,饱含深情地望着霍申,好一会儿,突然凑近了,猝不及防在他唇上留下一个吻。   没等霍申反应过来,奎妮就吐着撩人的气息,在他耳边轻轻道了声:“晚安”,然后便拉开车门,转身进了小区。      霍申望着她逐渐融入夜色中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回到家,闫嫣还没睡。   她有一个习惯,无论多晚,都一定要等霍申回来,否则就无法安心入睡。   所以每逢霍申出差,她的睡眠质量就会很差。      霍申一进家门,就温柔抱住闫嫣。明明没有喝酒,却感到有些醉意。   “怎么了?”闫嫣也轻轻抱住他,想分担一些他的忧愁。   霍申将脸埋进她的肩窝,没有吭声。      相拥了一会,霍申突然捧起佩拉的脸吻了她一口,然后将她带到沙发,侧身躺下,将耳朵贴在她的小腹上。   闫嫣愣了一下,随后弯眼笑起来,她觉得霍申这样子分明像在撒娇。   她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猜想霍申是不是在工作上遇到什么不顺心了。   往来如此,他不想说,她就不问。      沉默了一会,霍申突然像小孩一样环住闫嫣的腰,声音轻轻,说了一句:“我爱你。”      然后,像是说给自己听,霍申又重复了一遍:“我爱你。”      一字一句的:“我爱你,闫嫣。”      ……      从同安寺出来以后,萧然就带着佩拉去找昀天了。   她坐在昀天对面,郑重其事地把医生的建议转述给他听:“像岁穗现在这样的情况,如果放着不管,很有可能会导致抑郁。倘若抑郁发展到后期,人会很容易产生厌世的情绪,最后很可能会想不开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昀天当时没有马上表态,他需要时间权衡。      岁穗依旧把自己封闭起来,成日成夜的抱着双膝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不吭一声,也不理任何人。   他常常会想起她颤抖地望着自己的双手,跪倒在地撕心裂肺的模样。也常常会梦见,她倒在血泊中,自我了断的画面,然后从梦中惊醒,看到岁穗依旧执拗地抱着自己躲在角落,后背被冷汗浸湿一片。      他终于决定接受佩拉的建议。      “我只有一个要求。”昀天相当认真地说:“不要让岁穗知道你朋友是心理医生这件事,请她来家里跟岁穗聊吧。”      隔天下午,萧然和佩拉就带着陈医生来看岁穗了。   昀天跟她点了点头,告诉他们岁穗在房间里。      佩拉敲了两声,岁穗出来帮她开了门。   她的精神状态还很敏感,看到陌生脸孔显得很警觉。   佩拉尽量自然地向岁穗介绍:“这是我同事,我们刚刚在一块工作,一会还有别的事,我就把她一块带过来了,你不介意吧?”      陈医生是个很具亲和力的女生,今天的穿着打扮又特意以暖色系为主。岁穗看着她脸上流露出的友善笑容,退了一步,请她们进去。   萧然就不添乱,在外面帮昀天烧水泡茶。      “我们刚刚经过花市的时候买了些熏香,要不要现在点一个试试?”   佩拉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岁穗,只见岁穗淡淡一笑,点了个头。      陈医生起身将熏香点着,薰衣草的香味从漏孔中缓缓散出。   岁穗觉得自己的神经在香气的作用下慢慢得到了舒缓。      “他们俩怎么泡茶泡这么久。”佩拉带着陈医生跟岁穗闲聊了一会,等岁穗渐渐放下戒备以后,便按着来前计划好的,找了个借口离开,“我出去看一眼。”   佩拉小心观察着岁穗的表情,她似乎并没有什么抵触的心理。   她与陈医生交换了一个眼神,轻轻将门带上了。      昀天见她出来,马上走上前问:“怎么样?”   佩拉走远了些,放轻声音答:“岁穗没有排斥,状态也挺放松的,陈医生现在在跟她聊。”   昀天仍然有些放心不下地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过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房间里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客厅里的三个人都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他们全部望着同一个方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昀天第一个跑过去,旋开门把推开门,岁穗双手捂住耳朵蹲在地上,表情里满是惊恐。   陈医生显然也有些被吓到,手足无措地站在一侧。   昀天看到岁穗无助的模样,心猛地疼了一下。他走过去,蹲下身,将她揽入怀中。      “没事了……”他用双臂护住她:“没事了,不用怕,有我在。”   岁穗闭上眼,将脸埋在他怀中无声哭泣。她紧紧攥着昀天的衣服,整个身体不住颤抖。      等场面平静了一会,佩拉将陈医生带出来。萧然关上门,给陈医生递了一杯水。   “发生什么事了?”   陈医生急急喝了一口水,面上有几分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一切都很顺利,我也成功把她催眠了。结果在回忆到绑架那天所发生的事情的时候,她突然就惊醒了过来,情绪渐渐开始不受控制。”   “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回忆绑架那天的事情呢?”   “这是导致她心理成病的最根本原因,想要解开心结,避不开要面对这一段。”      佩拉和萧然互相看了一眼,两人都愁眉不展。      送走陈医生后,佩拉怯怯地推开岁穗的房门,她已经躺在床上睡下了,昀天握着她的手守在边上。   萧然看得出佩拉有些过意不去,先开口说:“陈医生已经走了。”   昀天只是“嗯”了一声。      “对不起。”佩拉低下头道歉,“可能陈医生这次有些太急了,我想下次应该……”   昀天背对着她,冷冷打断:“没有下次了。”   佩拉看着面色憔悴的岁穗的脸,紧紧咬住下唇。   “你们走吧。”昀天的声音又再传来,透着些疲惫:“我想和岁穗单独待会儿。”      佩拉很是沮丧,为辜负了昀天的信任,也为她的好心办坏事。   她一路忍着,没有哭出来。萧然全看在眼中。   他摸了摸佩拉的头,像二月春风,温柔安慰:“不是你的错。”   佩拉瞬间就绷不住,伤心地将脸埋进手掌之中,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第 35 章   那天之后,佩拉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她很想去看岁穗,又觉得没有脸。   萧然想了个办法,从花市拖了一车花回来。佩拉不知情,以为是买来哄她的,不想萧然却问:“怎么,你也喜欢花吗?”   佩拉穿着睡衣油着头发,一脸茫然。      “你不是说,岁穗很喜欢花艺。”萧然向佩拉解释这一车花的来由:“我陪你去看看她吧?”      他知道,他一直就知道她的心思。      佩拉感动,转眼就忘了萧然从来没给她送过花这档事,“等我去冲个澡换身衣服。”   “恩。”萧然憋住笑,提醒:“记得洗头。”   佩拉:“……”      没一会儿,萧然和佩拉就一人手抱着一束花出现在了昀天家门口。   佩拉挽着萧然的胳膊,对昀天的视线有些闪躲。      昀天将门拉开,对他们说:“进来吧。”   岁穗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说是看电视,其实只是视线直直地望着前方而已。她弓着背,啃咬着指甲盖,黑眼圈极浓。      昀天对她说:“萧然和佩拉来了。”   佩拉注意到,岁穗听了这话,身体动了一下,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些。   她知道,上回的事,让岁穗对她也不那么信任了。      “岁穗。”佩拉只好努力将它们再一次拾回,“看我和萧然给你带什么来了。”   岁穗抬了抬眼皮,将目光锁在那束白雏菊上,眼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昀天找了一个花瓶来,正准备接过他们手中的花,岁穗伸出了手。   她仿佛对待婴孩一般,轻柔地抚过那些娇嫩的花瓣。然后起身走到萧然面前,低头嗅了嗅他手中的紫丁香。      昀天屏着呼吸望着她,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心。   只见她从他们手上接过花,抱在手中,然后放在桌上,解开,一根一根仔细插入瓶中。   时光此刻仿佛都变得温柔,一点一点在岁穗四周流动。      她抬起头,对每个人都露出了一抹笑。   虽淡淡,却直击心灵。   佩拉别过头,眼珠子向上望着,用大拇指背飞快地抹了抹脸颊,把那些又不听话的东西不露痕迹地消灭掉了。      ***      与霍申签下协议不过三天,奎妮就紧锣密鼓地投入到广告拍摄的工作中去了。   室内影棚,拍摄地点就在霍氏大楼。      霍申在市场部旁听了一上午的会,这会儿刚结束。助理跟在霍申身后,一边确认行程一边向他梳理今天下午的工作内容。   路过影棚,里头熙熙攘攘的全是人。霍申停了一下,助理向他汇报:“今天新产品的广告开始拍摄了,很多人都跑过来想一睹国际影后的风采。”   霍申没有作声。   助理问:“霍总您也要去看一眼吗?”   霍申:“……”   助理解释:“我的意思是,视察工作。”      霍申瞥了一眼人群中独自闪耀的奎妮,说了句:“不用。”   奎妮赶巧在这时候也朝霍申的方向瞥了一眼,正好捕捉到他离开的背影。      回到办公室,霍申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闫嫣坐在他的软椅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反应。   霍申对她的出现感到又惊又喜,助理很识相地没有跟着进来。      霍申走过去,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肚子问:“你怎么会来?”   闫嫣开玩笑:“怎么?怕被我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吗?”   霍申噎了一下,捏了捏她的鼻子:“胡说什么。”      “来多久了?”他问。   “有一会儿了吧。”   “怎么不打个电话给我,我要是开会开一整天呢?”   “那我就回去了呗。”闫嫣体贴地说:“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早上出去逛了逛,顺便就拐过来,想看看能不能跟你一块吃个午饭。”闫嫣说:“……我们已经很久没在一起吃饭了。”   霍申顿时有些过意不去,他最近确实有些疏忽闫嫣了。      他看了眼时间说:“那我们现在出去吃?我知道公司旁边有一家很不错的港式餐厅。”   闫嫣点了点头,笑逐颜开。      走出办公室,迎面撞见正往这边来的奎妮。   霍申身子不自觉地僵了一下,闫嫣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热情地和奎妮打起招呼。   奎妮趁着休息空档想来找霍申,没想到会遇见闫嫣,心提了一下,到底是影后,很快就镇定下来,笑容里看不出一丝破绽。      “我听说你怀孕了,怎么不在家休息呢?”   “你不知道,天天待在家可闷了。其实医生也建议,孕妇应该多出来走走的。”   “是吗。”奎妮好奇地盯着闫嫣隆起的小腹问:“几个月了啊?”   闫嫣放手在肚子上,低眉浅笑之间满是温柔:“三个多月了。”      奎妮的眼神朦朦胧胧,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情绪。   “对了。”闫嫣想起来:“你刚刚是不是找霍申有事要谈?”   “没有没有。”奎妮看了霍申一眼:“正好休息,想上来打声招呼而已。”   “我们正准备出去吃饭,一起吧?”      霍申的表情变了一下,被奎妮收进眼中。   “你们去吧。”奎妮抬腕看了眼表:“我只剩二十分钟了,还得下去准备接下来的拍摄。下回吧,找个时间,我请你们。”   闫嫣挽了挽霍申的胳膊:“哪能要你请,找个时间,还是我们请你吧。”      奎妮嘴角扬起,标准的弧度:“好。”      之后的午饭,霍申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闫嫣没太在意,权当他一门心思挂在工作上。      晚上难得清闲,霍申陪闫嫣坐在客厅里看育儿节目。   清风微送,恣意时光。      霍申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没想接。   铃声不断。   停歇不过一分钟,又再响起来。      闫嫣转头看他,他马上把来电摁掉了。   “400开头的,不用管。”   闫嫣没放心上,“哦”了一声,继续看节目,手上不停,在本子上认真做着摘录。      手机屏幕又一次亮了起来,这回不是电话,改信息了。      直白露骨的:“我很想你。”      霍申惊了一下,手指左划,赶紧把它删掉了。   很快又来一条:“我喝多了,你来接我好不好。”   霍申看了一眼,又把它删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手机再没有了动静。   那两条信息虽然已经删了,却留在了霍申心中。      霍申有些放不下,来回把玩着手机,最后还是决定去一趟。   “公司临时有点事情。”霍申起身将大衣穿上,对闫嫣说:“我出去处理一下。”   公司临时有事,已经是家常便饭,闫嫣没有半点怀疑,还起身帮他整了整衣领说:“那你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嗯。”霍申揽着闫嫣的后腰在她额上留了一吻:“放心吧。”      上了车,霍申给奎妮打了通电话,问她:“你在哪?”   奎妮嘴里含糊不清,断断续续地说着:“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霍申扯了扯领口,有些暴躁地又问了一句:“你到底在哪里?”   手机换了一个人听,Fennie告诉他,奎妮在她店里。      到了餐厅,奎妮已经彻底喝挂了。   Fennie抱着手站在边上,告诉他:“她一整个晚上都在喊你的名字。”   霍申拧着眉看着狼狈地倒在桌上的奎妮,沉沉地叹了口气。      “你送她回去吧。”Fennie将写着奎妮现住址的便签递给他。   霍申接过来看了一眼。   Fennie接着说:“钥匙应该就在她包里,你一会找找看吧。”   霍申“嗯”了一声,将纸条塞进口袋,俯下身将醉成泥的奎妮横抱了起来。   Fennie提着奎妮的包跟着出来,把包放进后车座里对霍申说:“那就麻烦你了。”      一路开往纸条上写的住址,奎妮好似半醉半醒,嘴里始终哼哼唧唧,霍申听不成句,只能听到自己的名字。   车子在地下停车场停稳,霍申将奎妮抱了出来。   她红扑着一张脸在他怀里蹭着,呢喃着:“霍申……霍申……”      用奎妮包里的钥匙开了门,霍申抱着奎妮进了卧室,将她放在床上。   他舒一口气,准备走了,奎妮却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不放手。   她睁开眼睛,沾染着泪,目光闪烁。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0.1厘米。      霍申叹了口气:“你没醉。”   奎妮没有答他,泪在眼中扑闪,另说:“你知道今天上午我有多难过吗?”   霍申握住奎妮的胳膊,想把它扯下。   “你冷漠地从影棚门口路上,把我伤了一次。你和闫嫣成双成对在我面前秀恩爱,又把我伤了一次。”      霍申起身,奎妮却将他揽得更紧了。      “不要走。”她抱住霍申,吻住了他的唇:“不要留我一个人。”      霍申将她的胳膊从身上用力扯下,提醒她:“我们已经结束了。”   奎妮的眼泪扑簌簌地就落了下来,霍申的心顿时就有些软了。   “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奎妮的声音里都是心碎:“可是怎么办,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也告诉自己我要忘了你,可是我做不到。”   “……”   “就今晚。”奎妮从床上爬起来,抱住霍申的腰,将脸贴在他怀中,几乎是用恳切的语气求他:“就今晚,你留下来陪陪我,好吗?”   她平日里呈现出的是多么骄傲的一个形象,如今却眼泪汪汪对他百般求怜。霍申的心里防线开始出现裂缝,“我也不过只是一个男人”的想法渐渐侵上他的大脑。      奎妮见他态度不再强硬,直起身抚上他的脸,将身体贴近他,柔软的唇一点一点落在他的唇上、脖子上,然后伸手退去他的大衣,解开他的纽扣。      霍申身体里的某一部分被撩了起来,他像被蛊惑了似得,闫嫣的存在在他脑中渐渐变得模糊。他伸手放上奎妮的腰,然后一路向下,探进了她的裙底。      销魂的喘息声在房间里四下传开。      电源墙座里的微型摄像头方向正好,将这香艳的画面一幕不落地全录了下来。       ☆、第 36 章   岁穗的大部分时间都被插花这件事给占满了。   一把小剪刀,一个瓷花瓶,几株花花草草,岁穗在小板凳上一坐就能坐好几个小时。冷色调的小独栋渐渐摆满了她的作品。   客厅不够放了,放岁穗自己房间。房间也挤不下了,昀天就准她搁他房里。   结果办完事回来,岁穗有些不安地等在门口,昀天看到自己原本灰黑色的房间,被一片红粉色的山樱花装点,俨然成了一间少女的卧房。   岁穗跟在旁边,依旧不讲话,脸上却看得出一种设计师般的忐忑。昀天勉强从僵硬的笑容中挤出几个字,鼓励她:“……挺好的。”   然后独自坐在木榻上冷静了五分钟。      萧然和佩拉定期都会给岁穗带去一些新的花。      今天两边都被工作耽误了,直到傍晚才有空。常去的那家花市已经关了门,他们只好另找了一处。   途经一家婴幼儿专卖店,佩拉让萧然停一停,兴致勃勃地拉着他走了进去。      专卖店里挂着许多软软绵绵的小袄子、小棉袜,初生婴儿的大小,捧在手心的尺寸,佩拉的心瞬间就被这些小东西给萌化了。   她爱不释手地摸着一件藕粉色的小棉衣,看着萧然,眼睛里头会发光:“我要买一件这个给我的侄女穿。”   萧然笑她:“你怎么知道是侄女,如果是侄子呢?”      佩拉一本正经:“侄子也可以穿粉色啊。”   然后又看中了一双带蝴蝶结的袜子,眼里又放光了:“这个我也要~”      萧然在一旁看的是无奈又好笑。   为了不输给这姑妈,身为舅舅的他也选了一套蓝色的奶瓶。然后对佩拉说:“你这么喜欢女孩子,我们自己生一个来玩好了。”   佩拉脚步停住,有烟从耳朵两侧“呲——”地冒出来。旁跟的服务员抿嘴偷笑了一下。   气氛变得微妙有趣,萧然故意调戏,在她耳边小声继续说:“今晚怎么样?”      佩拉的耳根子瞬间就红透了。   一旁的服务员没忍住,低下头用手掩住嘴,佩拉瞥了一眼,怪害臊地快步走向收银台。   萧然跟在后头,脸上全是坏笑。      到了小独栋,佩拉搬了一张小板凳,和岁穗坐在一块,看着她插花。   昀天负责烧水泡茶,萧然被晾在了一旁。      他倒无所谓,坐在沙发上,视线落在佩拉和岁穗那边。他看着岁穗虽然闭口不言,佩拉还是耐心地跟她一句一句地说着话。   她已经这样坚持好久了。      头发什么时候已经长到了肩上,佩拉勾了勾发丝,注意到萧然的视线。她侧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拧眉皱鼻冲他做了一个生气的表情。   萧然嘴角浅浅一勾,佩拉赶紧扭过头。      吃过饭,萧然突然拿出车钥匙,让佩拉一个人先回去。   佩拉诧异了一下,问:“为什么?”   “我有事要跟昀天商量一下。”   佩拉马上表示明白。   倒是昀天有些一头雾水。      他和萧然坐在木榻上,一人边上放着一杯大麦茶。   萧然尝了一口,味道极好。      他问他“你最近开始研究养生了?”   昀天不予置否:“突然很想活得久一点。”   昀天以为萧然会笑他,没想到却听他说:“我最近也有这种感觉,突然很想为了某个人,好好地活下去。”      茶的温度自掌心传开,昀天明白他在说谁。      他调侃道:“你所说的某个人,还是霍家的那一位吗?”   萧然反调侃“据我所知,那位有点叛逆的大小姐好像不是很愿意承认自己是霍家人。”      昀天笑:“所以她现在已经彻底打败闫嫣了?”   萧然想起佩拉的脸,表情变得很温柔:“我最近时常有想跟她结婚的念头。”      岁穗听到这句话,视线转了过来。      “然后离开这座城市,逃到一个生活节奏很慢的地方。什么也不用管,就做一对……”萧然想象着那种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嘴角笑意更甚:“乡村夫妇。”      谁又不想呢?      昀天望着他:“你是认真的?”   萧然望着月光:“不能更认真了。”      身后传来两声叩门声。   昀天和萧然都转过头,岁穗站在他们身后,手上拿着张A4纸,写着三个字:“求婚吧。”      昀天和萧然看到她发自内心地笑起来,然后又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你带佩拉来这里,我帮你布置。”      岁穗指着纸上的字,冲他们俩点点头,见没有一个人有反应,又写道:“佩拉一定会很感动。”      岁穗只是想象着那个画面,就觉得温馨又澎湃。   漫长的一条路,她有幸能够参与一段。      犹记得佩拉最初追着萧然出现在昀天家门口,带着满脸的焦急与茫然。小心翼翼地向她问着有关萧然的事。   尔后一次一次地被伤害,又一次一次地自舐自愈。   终于让她等到了这一天。      她曾经最羡慕闫嫣,然而如今,能够触及萧然心底最深处,让他愿意为之不顾一切的人,是她。      回到家,佩拉在厨房。   萧然从背后抱住她,脸颊埋在她的肩窝处。   佩拉被摩挲得有些痒,缩了一下。      “没吃饱?”萧然有些懒懒地在她耳边说。   佩拉拿筷子将面搅开:“气饱了。”      萧然笑,抱着佩拉晃了晃,明知故问:“为什么生气?”   佩拉转过身,正准备数落他今天在专卖店让她好尴尬的事,萧然贴着她吻了一口,然后一脸乖巧地等着她开口。   佩拉哪里还有气,有也是气自己。   “我发现你最近变得狡猾了。”      萧然显然还蛮得意的:“那你喜欢我这样狡猾吗?”   “当然不喜欢。”   萧然将佩拉的腰锢得更紧了些,在她肩窝轻咬了一口:“真的不喜欢?”      佩拉被惹得全身酥麻,腿首先软了。   她想萧然最近真的学坏了。      她识趣地避开这个话题,另说:“岁穗最近好像好了很多。”   萧然“嗯”了一声,手脚上没有丝毫要放过岁穗的意思。   岁穗又说:“你后来在那跟昀天聊了些什么?”   萧然专心挑拨她,干脆连话都不说了。      佩拉忍不住喘了一声:“我在煮面。”   萧然把火直接关了:“我比较好吃。”      佩拉便彻底失守了。      萧然一边不老实,一边在她耳边说:“昀天和岁穗请我们明天过去吃饭。”   佩拉粗喘着气问:“为什么?”   萧然开始胡诌:“你没听到他们说,昀天明天生日吗?”      佩拉实在想不起来。      萧然坏坏地扯出一抹笑:“你是不是从专卖店里出来就一直在想着跟我生小女孩的事,恍恍惚惚的。”   佩拉冤枉:“我真……”   萧然偷笑,堵住她的嘴,直接把她抱进了屋里。      ……      求婚那天,下了好大的雨,却丝毫不影响萧然的心情。   他早早地就起来了,戒指放到了西装口袋里,西装放到了后备箱里。      岁穗那边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   昀天很积极地把他房间里的粉色山樱全搬出来,洒在玄关口。      音乐到位,灯光到位,只等佩拉来了。      她今天得上班。   萧然五点就在公司门口等着了。   佩拉匆匆出来,上车就说:“先回家一趟吧。”      萧然帮她抖了抖大衣上的雨珠问:“回家做什么?”   “上回答应帮岁穗带的书,昨天就忘记了,今天要记得给她带过去。”   萧然瞄了眼时间:“下回再带不行吗?”   “不是正好顺路嘛。”      怕佩拉生疑,萧然也没坚持:“好吧。”      车子停在了小区门口,佩拉解开安全带说:“我快快上去拿一下,你在这等我就好。”      天突然闪了一下,雨变得更密了。      萧然望着佩拉一路小跑的背影,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地搭着。      快速上了楼,记忆中书是搁在客厅茶几桌上的,这会儿却找不到了。   佩拉给萧然打了个电话问,萧然想了想说:“可能被我收到书房里去了吧。”   佩拉转进书房找,架子上一律没有。      雨突然倾盆而落,大颗大颗砸在挡风玻璃上。      佩拉拉了拉抽屉,抽屉锁着。   “你有可能把它收到抽屉里去了吗?”佩拉问。   萧然被她问得有些不确定了,他早上确实是有开过抽屉,戒指就是从里面拿的:“你找找吧,钥匙在左边电视柜里。”      “好。”雷声乍起,佩拉望了一眼窗外,“先这样吧,我找找,要再没有我就下去了。”   萧然“嗯”了一声。   电话挂了。      挂了之后,萧然才突然想起来,昀天当初给他的那份档案,也在那抽屉里锁着。      被锁的那排抽屉里,头三层都是些账本、发/票单。最后一层比较重,有五本厚的笔记本。      佩拉本来不会在意,只是那笔记本的模样实在眼熟,佩拉一时又说不清在哪见过。   她抽出一本翻开看,上面标着日期、天气。   每一页都写满了秀气的字,佩拉想起来,她曾经在闫嫣那里见过一模一样的本子,是她用来记日记的。      几个尖锐的措辞一下子抓住了佩拉的眼球。她看到上面反复提到“报仇”、“车祸”、“死亡”。   往后翻,佩拉还看到了一整篇关于昀天的档案。有手写的,有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档案后面写有计划书三个字,没有任何完整的步骤,只打稿一样地写了几条思路,一个日期被摘在空白处,圈了起来。   那是昀天出狱的时间。      佩拉整个人都被怔住了,混身一片鸡皮疙瘩。那些她已经不愿意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事,此刻渐渐浮出了水面,在她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   佩拉已经很震惊了,更不敢去联想什么。      抽屉底下还有一封牛皮纸袋。   佩拉弯腰将它拿起来,线圈一圈一圈地被绕开,里头有一叠资料,一沓照片,还有一张光盘。      照片的表现形式在此刻最为直观,佩拉看出那是车祸现场照。照片当中的画面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黑色的大众底朝天悬在滑坡上,另一辆白色的斜在一边,路上全是抓胎的痕迹。      佩拉一张一张照片看着,慢慢地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看到照片里头清清楚楚地拍到,白色的小车边上,叔叔霍百名满身狼狈地站在那,霍申被阿姨抱着怀中,一脸恐惧。   黑色大众那,一个小女孩嚎啕地趴在碎裂的车窗门口,有个老人家抱着她,想要把她往外拽。   小女孩拼死地往车里伸着手,照片没有拍清窗里的画面。      佩拉印象中没有小女孩这张脸的记忆,却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时间想起了闫嫣。      照片下面,资料纸用初号字体打着一行标题:豪车山路逆行,年轻夫妇当场死亡。      一滴泪打在了照片上。   佩拉嘴微微张着,脸色苍白。      萧然是在这个时候进的书房,他一眼看到佩拉手中抓的资料,停在了门口。   他知道,他犯了这辈子最不该犯的一个错误。      手机铃声在桌上响了起来,佩拉看了一眼,是家里来的电话。   她觉得胸口闷地就快要死掉了。   手机里传来荷妈慌乱的声音:“佩拉……”      佩拉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雷雨交加之中,荷妈哭着对她说:“先生让我通知你,闫嫣大出血,被送进医院了。”       ☆、第 37 章   上海飞北京,两个小时十分钟,像两个世纪一样漫长。      萧然望着窗,佩拉望着他。   她伸手握了握他的手,被他指尖的凉意惊到。   萧然转过头来,两个人对视着,眼里都有百般话,嘴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沉默中,飞机降落了。   萧然一路迈着大步走出机场,佩拉跟在身侧,很努力地追上他的步伐。      所幸夜深了,路上车不多,司机一路踩着油门将他们送到了医院。   佩拉能感觉萧然的步子越来越急,到后面已经有些跑起来了,佩拉开始要跟他不上。      问过服务台以后,两个人赶到了急诊室,霍家人还在手术室外面,出来的护士被霍申拉住了激动地问:“你告诉我,我有权利知道,我太太现在什么情况了?”      护士紧皱着眉,满目疲态:“你冷静一点,你太太现在情况很不乐观,医生正在尽全力救治了。”   霍申踉跄了一下,想了想又问:“那孩子呢?”   护士实话实说:“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   霍申脸色一僵,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还没缓过神,衣领就被人揪住,迎面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佩拉从后面赶上来,看到霍申被萧然打趴在地的画面,惊得抬手捂住了嘴。   只见萧然把霍申扯起来,扬起胳膊又是一拳往他脸上揍,霍申整个人都被揍懵了,佩拉赶紧冲上来,用力把萧然给拉开了。      萧然满腔怒火,指着霍申质问:“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为什么会让她出这种意外?”   霍申被荷妈扶着从地上爬起来,张嘴看着萧然,眼里满是惊讶:“左潇?”   佩拉望了望萧然,又望了望霍申,问:“什么左潇?”      霍申看着佩拉,被弄懵了:“你们俩怎么会在一块?”   佩拉拢着眉,一头雾水:“哥,他是萧然啊。”      “……萧然?”   霍申本来就被闫嫣的事弄得有点无法思考,现在脑子更像被毛线缠绕,直接卡壳。   又听萧然问他:“出事的时候,你人在哪里?”   霍申霎时间就哑了,他哪里有脸回答。      手术室的灯在这时候暗了下来,走廊上的人同时间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医生从里头走出来,看着一张张迫切的脸说:“很遗憾……小孩没有保住。”      霍申的心狠狠地沉了一下,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萧然追问:“那大人呢?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大人没什么大问题,你们一会可以去看看她,只是别留的太晚了,病人现在很需要休息。”      谢过医生,萧然一行人把注意力放到了被护士推出来的闫嫣身上。   她的面容好憔悴,脸上深深浅浅全是泪痕。      霍申鼻头一下子也酸了。   他走上前握住闫嫣的手,却被她给抽开了。   闫嫣别过脸,一汨泪从眼角滑了下来。   旁人看了心里也都顿感酸涩,佩拉和荷妈更是直接就红了眼眶。      到了病房,大家都小心翼翼不敢作声,好像说什么也不是,气氛自然有些压抑。   第一个开口说话的还是闫嫣。她像被抽去了灵魂,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许久才淡淡地唤了一声:“阿申。”   霍申听到她叫他,俯身凑近,好让她可以不用太费力气。   闫嫣的眼泪又滑了下来,但声音里却是没有多大起伏:“我们离婚吧。”      毫无征兆的一句话。   仿如平地一声雷。      霍申怔了一下,没太往心里去,还伸出手抚在闫嫣的头上安慰她:“别说傻话,我们还年轻……”   闫嫣别开头,觉得很脏:“奎妮把视频寄到家里来了。”   霍申这回彻底傻住了,仿佛猛地踩了个空,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他顿了好久才开口问:“什、什么视频?”      漫长的沉默。   闫嫣瞥了一眼霍百名,没有说下去。她疲惫地闭上眼,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涌了出来。   在场的每个人心里隐隐的都有了答案。      霍百名不可置信地看向霍申,他的表情已经是丑事被揭发后的窘态。      闫嫣深呼吸了一口气,睁开眼,这会儿才看到佩拉和她身旁的……   闫嫣有些混沌地偏了偏头,她觉得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      萧然碰上她的目光,走过去,坐下来,握起她的手心疼地说:“我回来了。”   闫嫣看着他,一脸迷茫。   萧然眼眶发红:“我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身后,佩拉顿觉万箭穿心。      “我是萧然啊。”萧然知道闫嫣还没想起来,他摸着她的头,保持着极大的耐心:“你还记得吗,我的名字是你取的。”      闫嫣觉得脑子好乱,却没有力气思考。眼前的人说他是萧然,那他就是萧然吧。然而不论他是谁,此时此刻在闫嫣眼中,他都是这个病房里唯一可以拯救她的人。   闫嫣恳求地看着萧然,用虚弱的,拉扯着哭腔的声音对他说:“你带我走好不好?”      不用闫嫣提,萧然就已经打算这么做,“等你身体恢复了,我就带你走。”      霍申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不能带她走。”      旁人的意见对他来说根本无足轻重,尤其是霍申,萧然甚至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你到底是谁?”霍申走上来,伸手搭在萧然肩上想把他扳过来。   萧然眉宇间露出一丝不耐,没想理会。   霍申又问:“你不要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你无缘无故消失两年,中途又假扮左潇来接近我们,你到底藏着什么心?”      萧然冷笑出声:“想知道?”   霍申脸上的表情不予置否。   萧然把他的手拿开,用十足挑衅的语气说:“那你自己去查啊。”      病房里一股火药味蔓延,霍百名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他只说了声“喂”,然后全程只听不语,眉间的褶痕在这一点点的时间推移中变得越来越深。   只见他面色凝重地挂了电话,看了一眼病床上的闫嫣,再看向霍申,黑着脸说了句:“你跟我出来。”      荷妈见两人出了病房,走到闫嫣床边,心疼地替她掖高了被子,双眼已经哭得肿了起来。   闫嫣看着她,泪腺又控制不住了。      意外发生的时候,家里只有她和荷妈两个人。   她们还在等霍申回家吃饭,快递来了。一个文件袋,里面只有一张U盘。   收件人栏上写着闫嫣的名字,寄件人的信息却是空的。   闫嫣没有头绪,将U盘插.进U口,里面是一段视频。   点开看,蚀骨销魂的□□声伴着不堪入目的画面传了出来。      闫嫣和荷妈两个人都呆住了。      因为视频里的主人公,一个是奎妮,另一个是霍申。      眼下,在这间病房之外,霍申婚内出轨奎妮的新闻已经掀起了满城风雨。   各大社交平台上都在疯传着两人深夜在车上接吻的偷拍图。   霍百名刚才的那通电话,就是霍百威打来跟他说这事的。      “你给我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霍百名把新闻点开给霍申看,这现在已经是微博上被刷爆了的话题。   霍申接过来,整个人都在颤抖。      照片虽然像素不高,但他和奎妮的脸还是能够被清楚认出的。      霍申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旋转,显然沉醉在奎妮的温柔乡时,他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你倒是说话啊!”   霍百名看着自己儿子遇事毫无担当的模样,怒不可遏。   尽管如此,霍申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还能说什么呢。      只是一夜之间,仿佛什么都没了。      回到病房,闫嫣已经睡下了。   她太累了。      萧然守在床边,对其他人说:“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留在这就好了。”   霍申哪里肯:“你回去,我留下。”      萧然轻笑了一声:“我回哪里去……”然后转头看着霍申问:“你还有脸留下来吗?”   霍申无言。   萧然不想跟他吵,看着闫嫣说:“我也没地方去,就留在这里陪她。你们有家的人,就回家休息吧。”      说的在理,却没有一个人走。   霍百名开口打破僵局:“医生刚刚也说,闫嫣需要休息,我们就明天早上再来看她好了。”      霍申恍恍惚惚,荷妈跟在身后。   佩拉出去打了壶热水回来,没有要走的意思。      霍申看了看她,说:“你也回去休息吧。”   佩拉心一沉,将热水壶放下来,点了点头。      走出病房,好远了,突然听到萧然喊她的声音:“佩拉。”   佩拉回过头,整个走廊上只有他和她。      他站在离她五米左右的地方,有话要说。   她等着他,眼前薄薄地蒙上了一层雾。      他停了好久,明明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说了一句:“路上小心。”   她微笑点头,转身瞬间,泪水汹涌。   眼前的路顿时变得好模糊。      回到病房,闫嫣已经睡得很沉了。   萧然走到走廊尽头窗户边,抽出一根烟来点燃。   他需要大量的尼古丁来缓一缓自己。      连续抽到第三根的时候,萧然将还剩一半的烟掐掉。   是做决定的时候了。      他拿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   已近凌晨,对方还是很快接了。      阿邦走出嘈杂的环境,说了声:“然哥。”   萧然深呼吸了一口气,说:“我书房左边最后一层抽屉,里面有一封档案袋……我要看到明天的新闻头条,是它。”       ☆、第 38 章   上午十点,某电视台记者手持带有台里LOGO的话筒,站在熙攘的人群之后对着镜头报道:“我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霍氏集团董事长霍百名的住所,大家可以看到,在我身后,霍百名已被警方带走……”      凌晨五时,有网友将十七年前一篇已经撰好却没有发表的新闻稿放上了网络,一时间引起轩然大波。   可供人们津津乐道的点有很多,一、新闻当事人是一向被捧得很高的商界奇才霍氏兄弟;二、霍百名山路逆行,造成一对年轻夫妇当场死亡,全家只留一老一少。新闻图中女孩撕心裂肺朝着已死的爸妈伸手的画面实在令人动容,更加引人愤慨;三、车祸之后,霍百威利用特权,收买各界,帮霍百名逃过罪行,其中牵扯到的人,多也是现在有名有望的。      就在网友们激烈讨论的时候,网上又出了一篇长微博,是用一个新注册的账号发的,整个微博里只有这么一篇,写道:“首先我要说明,我只是一名记者……应该说,我曾经是一名记者,如今只是生活中的一个普通人。   我知道我在这个时候发声,有可能引来怎样极端的评价,但事实上,我没有任何需要炒作自己的必要。我选择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甚至愿意呈出十七年前撰的那篇稿件,完全是因为一个私心——想让自己的良心好过。      十七年前,我带着对记者这个职业的憧憬与热爱踏出了校园。工作没一段时间,就让我碰上了如今的霍董事长车祸的新闻,然而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谁,尽管他那时候也已经很有名望。      我接到通知,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作为一名记者,或许我到达现场以后的第一件事情,是应该拿起相机对准镜头,但我清楚记得我当时没有,因为我被现场的惨烈程度给震住了。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小女孩满脸泥沙,哭得撕心裂肺的画面。也忘不了那位老人,抱着小女孩,泪水交错纵横……   她们在同一瞬间,失去了两位至亲。      从现场回去以后,我连夜编辑好稿件,正准备交,接到了上级通知——不能发。   我感到很疑惑,追根究底之下,上级问了我一句:“你知道撞死人的那个人是什么身份吗?”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身份,但我知道了新闻不能发的原因。   对于一个初出社会的人来说,我感到不能接受。      我问上级:“作为一个新闻人,难道不应该实事求是吗?”   上级看着我说:“掩盖并不与实事求是相悖。”   我记得他最后还语重心长地教了我一句:年轻人要学着变通,否则路会很不好走。      我明白他的意思,并且我当时需要那份工作,所以我妥协了。   我放弃了那篇稿件,可我发现,往后的路更不好走了。      车祸事件果然就那样不了了之了。被无辜夺走的那两条性命仿佛对霍百名没有任何影响,霍氏发展的越来越好了。   每当我看到霍氏集团的新闻,小女孩那双濡满泪的大眼睛就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夜夜叩打着我的灵魂。      前段时间,有个人找到我,问我是不是当年赶到现场的记者之一。有一瞬间,我几乎觉得他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   我甚至都没有问他的身份,也没有问他的目的,很欣然地就把那份我始终保存着的稿件交给了他。   那一刻,我如释重负。      今天,我很高兴看到这起事件终于引起了社会关注。   至于我本人,不过是一个在路上逐渐生了锈的人,无足轻重。站出来,只是想告诉大家,文字所记,全部属实,希望法律能给霍氏一个制裁,也给那位小女孩及老人一个迟到了整整十七年的交代。”      至此,关于网上流传的新闻稿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什么会突然流出来,并且是否真实的讨论声便从此戛然。      十二点五分,霍氏事件又有了最新的动态。网曝霍百名对所有指控供认不讳,承认当年因为自己逆行引发车祸,并且没有负起相关责任,从现场逃走了。之后还通过不正当手段,为自己掩盖罪行。      晚上八点,霍百威等人终于被允许见霍百名。   只见他面色温和地看着霍百威他们,脸上表情很是淡然。      “爸。”   相较之下,霍申的脸色仿佛更加难看。自早上霍百名被警方带走到现在,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霍百威坐在他对面,声音压得很低对他说:“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给你找最好的律师,交给我,不会有事的。”   霍百名嘴角轻轻浅浅扬起来,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霍百威和霍申听完都愣了一下,佩拉坐在边上,心里难受得很。      “我已经全部认了。”霍百名说得云淡风轻:“十七年前我就该认了。”   霍百威皱起眉头。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当年你也是为了我好,为了整个霍氏集团好。是我,是我自己意志不坚定,也抱着侥幸心理,害怕坐牢,以为可以躲过去。结果呢,该来的终究逃不掉。”   判刑,坐牢,仿佛都是近在眼前的事了,霍百名却反而松了口气。他向后靠了靠,用一种历经沧桑终释然的口吻说:“是时候还债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从霍百威心头涌上来,他身子向前倾,眉头紧锁看着霍百名说:“你不能放弃,现在放弃了,那我们以前做的那些努力又算什么?”      霍百名摇了摇头,他的主意已定:“你知道吗,这十七年来,我从来没有一觉睡得安稳。我为什么把霍氏全权交给阿申,为什么把生活的重心转向做慈善事业,全都是因为我良心不安。我夺走的是两条命啊,是整个家庭的主心骨……那老人家又倔,怎么都不肯接受赔偿金,她们一老一少这十几年是怎么过的,我光是想想就觉得整个人虚飘飘的。直到今天早上警察把我带走……实话说,我怕,我第一反应当然也是害怕,但冷静了之后,更多的是一种救赎感。”霍百名看着面前三个人,问:“你们能明白吗?”      霍百威心一寒,整个人往后靠。他明白了,明白他这个弟弟是彻底救不回来了。   他也明白,他紧接下来要一个人面对的,将会是一场关乎霍氏集团存亡的硬战。      从霍百名那离开后,霍百威马不停蹄地就上车走了。   霍申和佩拉一路,他们做不到霍百威那样,可以铁石心肠,当断则断,救不回来的就马上割弃。他们压根还没从这起事件中缓过来。      佩拉拍了拍霍申的肩膀,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霍申面容憔悴地看着她说:“陪我去看看闫嫣吧?”   佩拉心疼着,点头应他:“好。”      计程车上,两个人各自望着窗外,心里一堆事,都疲于说话。   从昨晚到现在,佩拉就一直忍着。   网上流传的那篇新闻稿,跟她在萧然书房里看到的根本是同一份文件。      他不可能不知道,把资料这么公诸于世,对她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可他还是选择了这么做,他用行动告诉了她,闫嫣在他心中永远是第一位。      佩拉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咬紧牙关,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滑了下来。      到了医院,上了楼,不见闫嫣,只见病房里空空荡荡,白色的床被铺得整整齐齐。   霍申和佩拉都傻了眼,抓了一个护士来问,护士告诉他们,病人已经办了离院手续。   “那个高高帅帅的男生早就把她带走啦。”      霍申一脸荒唐地看向佩拉,佩拉立马拿出手机,给萧然打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句:“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      霍百威急忙赶回家,打开电脑,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处理了,第一件就是要想一个能在短时间内把所有损失降到最低点的对策。      同时间,网络上关于霍氏的讨论还没有结束。   有网友顺藤摸瓜,想到了前段时间曝出的慈善基金贪污事件,指出霍氏兄弟如此道貌岸然,贪污的事也未必是子虚乌有。   该观点一出,立马得到几万人赞同转发。      网络的力量在此得到了最大的发挥,不过几个小时,就有人曝出霍百威曾多次挪用善款,此外还在15年6月利用慈善基金进行大量洗钱活动。      一个头两个大的霍百威还对着电脑屏幕愁眉不展,电话来了,财务总监颤颤巍巍地告诉他:“霍董……刚刚警察来公司……查、查了我们的账……刚、刚走。”   霍百威顿时觉得从头寒到了脚,他太明白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      财务总监哆嗦着劝他:“霍董……你快跑吧,现在或许还来得及!”      霍百威放下电话,体内有股莫名的东西在翻腾,他觉得全身火烧一眼燥热。他深呼了一口气,然后,心中有了一个决定……      十五分钟以后,警方来到了霍百威家里,手握他挪用善款的铁证,却找不到他的人。      霍百威和霍百名虽然是一脉相承的亲兄弟,在性格上却有很大的不同。从小打大,霍百做事都相对保守,霍百威则是极尽张扬,刚烈得很。   当年车祸事件一出,霍百名第一反应就是乖乖等着接受法律制裁,是霍百威对他进行了洗脑。   他告诉他,霍氏现在正是上升的关键期,不能因为他而让公司出一点问题。霍百名在那种状态下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霍百威则直中要害,提醒他霍申还那么小。      “弟妹告诉我,出事的时候是阿申在后面胡闹才害你偏了道。”霍百威看着霍百名陡然瞪大的双眼,明白这个切入点找对了。他继续说:“这个意外在他心里已经留下了怎样的阴影,我们都还不知道,你还要再给它加重一点?让他变成一个害自己爸爸坐牢的人?”   霍百名动摇了。      霍百威趁胜追击,他还告诉霍百名,他有办法解决,他只需要保持沉默就可以了。   事实是,霍百威真的把问题解决了,而且在当时看来,解决得相当漂亮。      如果霍百名没有那么想不开,或许再给他一点时间,他还可以像当年那样,把事情解决得很完美。   可是一切都失控了。      他和霍百名最大的区别是,他绝对不能接受失败。      此刻,霍百威站在霍氏集团大楼楼顶,俯瞰着眼下的一切。   这是他辛辛苦苦了一辈子打下的江山。      身后警察层层逼近,霍百威已经听到了脚步纷沓的声音。   人生就是这样,只要自己认输了,就什么都完蛋了。为什么百名要放弃呢?霍百威直到那一刻都不能理解。   他仰头望着天,想,百名怎么能接受坐牢呢?      霍百威摇了摇头,他这个做哥哥的可不一样。他有他的尊严,他宁愿死,也绝不接受失败。   一对警察终于踏上了顶楼。      霍百威闭上眼,骄傲地站在这个他一手建立起来的王国上。   这个世界谁也不能让他倒下,除了他自己。       ☆、第 39 章   霍氏事件沸沸扬扬闹了两天,霍百威用自己的生命给它划了个重重的句号,惹得无限唏嘘。      佩拉接到警方通知的时候,还不能相信,那可是霍百威,她的父亲。那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自杀……直到她赶到医院,亲眼证实了警察的话。   她和他一向处不好,可当她看到躺在那儿已经没有呼吸的霍百威时,佩拉还是觉得自己的天塌了。      一个真实到令人发麻的恐惧感在她脑中逐渐清晰。   ……   她再也没有爸爸了。      佩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院的,上了车,她下意识报了霍百威家的地址,她自己都记不清楚,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回那去过了。   自从妈妈死了以后?还是他把那个女人接过来以后?      佩拉站在这栋熟悉而又陌生的房子面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   按下门铃,是曲阿姨给她开的门。才站在门口,就能听到那个女人的哭声。   佩拉没有搭理她,穿过大厅直接走进了霍百威的书房。她突然很想在这里呆一呆。      书房里的陈设和当年几乎一样,佩拉摸着那张红木桌,她小时候最喜欢在这张桌子下面玩躲猫猫了。   架子上还是有一堆佩拉光看名字就觉得头疼的书,财经类永远是他的最爱。      佩拉拉开椅子,在红木桌前坐了下来。三联架前摆着一张照片,是霍百威和佩拉少有的一张合照。   佩拉的视线顿时就模糊了。没记错的话,照片中的她才十六、七岁,那是她的初中毕业典礼,霍百威是当天唯一一个迟到的家长,照片中的佩拉带着满脸的别扭和不高兴。   ……   他居然把这张照片摆在了桌上。      曲阿姨手里端着一杯热茶走进来,看到佩拉拿着那张照片泪眼朦胧,眼眶也湿了。   “他从来不说,但却最爱你。”      曲阿姨之于霍百威,就如同荷妈之于霍百名。他们的喜怒哀乐,都被她们细腻地收藏着。   曲阿姨将茶杯放下,从照片之后的三联架上取出一张光盘递给佩拉。      佩拉抬起眼问:“是什么?”   曲阿姨伸了伸手说:“放出来听听。”      佩拉用手背抹了抹脸,接过光盘放进电脑。光盘里刻着好几段音频,佩拉随便点了一段来听,熟悉的开场白传了出来。      “感谢大家准时收听<一路上有你>,我是佩拉……”      佩拉再次被怔住。   眼泪骨碌碌地又盈了出来。      “你爸爸嘴上虽然不同意你在电台工作,却把你的每一期节目都保存了下来。你都不知道,他其实有多为你感到骄傲。”      曲阿姨的话就像一把利刃,直直□□佩拉的心里。无数次,她用她的冷漠,用她的叛逆去伤害他,对他的关心与爱视而不见。   她拒绝回家,拒绝与他沟通,甚至拒绝了他给予她的姓。      可是实际上,她一直以来那么努力的动力,是他。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要证明给他看,她也可以。   如今他却撇下她走了。   ……   他怎么可以不看到最后,就这么走了。      佩拉将照片攥在手中,埋下头,悔恨的眼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桌上。   她不知道,霍百威在下决心以自己的方式结束生命的前一刻,也曾不舍地凝望过,将这张照片紧紧地攥在手中。      ***      丧礼定在三天之后举行,佩拉穿着一身素服,红肿着眼对每一位到场吊唁的人弯腰行礼。      远处,有三个熟悉的身影步履沉重,缓缓而来。   佩拉抬起眼,她以为经过这些天,自己已经刀枪不入,谁知道一见了他,心里还是会起涟漪。      向死者三鞠躬后,萧然、昀天和岁穗走到佩拉面前。   佩拉疲惫地看着他们,然后将视线直直落在萧然身上,问了句:“你来干嘛?”      岁穗的眼眶瞬间就湿了。   她很想伸手去抱抱佩拉,给她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温暖与安慰。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就在几天前,她还满怀热情地在家等着,等着萧然把佩拉接过来,等着他向她求婚。她一定会掩面惊喜,热泪盈眶吧。然而只是眨眼间,他们怎么突然就变得好像陌生人。      萧然看着佩拉,心里翻江倒海,如鲠在喉,最后只干涩着喉咙说了一句“对不起。”   佩拉目光淡淡地放在他脸上,没有回应。      “我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佩拉嘲弄般的笑出来:“真的吗?”   萧然微微一愣。   佩拉抬头看他:“那我能请问一下,你当时想了些什么吗?”   “……”      “你有想过我吗?”   “……”   “就算没有想到会搭上人命,你总该想到对我会造成什么伤害吧?”   “……”   “可是尽管如此,你还是决定那么做。”佩拉别过脸,她不能容许自己在这场葬礼上为了萧然哭,“是你害死了我爸。”      佩拉用这七个字,在他们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鸿沟。      “你们走吧。”佩拉深呼吸了一口气,抑制着马上就要崩溃的情绪。   萧然知道,他现在如果走了,恐怕永远也回不来了。      佩拉见他依然站着不动,心里筑的高墙开始慢慢出现裂痕,压抑的情绪企图要把它冲破开来。   “你走啊!”佩拉用力推了萧然一把。   萧然依旧一动不动。      佩拉显然已经快要控制不住,整张脸在一瞬间涨红,眼泪像洪水一样涌了出来,然后握着拳头一下一下地打着萧然。   “你把我爸还给我!”   整个馆场寂静无声。   “你把我爸还给我……”      萧然的眼角也泛了红,佩拉在他面前泣不成声,他却无法伸手拥抱她。      佩拉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痛死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啊?”她双手无力地揪着萧然的衣服,抬起头来看着他,声音里头满是绝望:“有没有想过我们?我们怎么办……”   萧然咬着牙,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   他实在是被霍申气昏了,理智被愤怒全面吞噬。      “我们怎么办……”佩拉抽恸着,视线一点一点变得模糊起来。她好累,逞强真的好辛苦。多想什么都不认,一觉醒来,发现其实不过都是一场梦。   耳边,萧然喊她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了,然后慢慢地,慢慢地,佩拉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葬礼之后,佩拉大病了一场。余下所有事情,都是霍申一个人在处理。   在这期间,霍百名的判决下来了,有期徒刑七年。霍申在听到的那一刻,两眼一片黑。   然而噩梦远远还没有结束,两天之后,霍申收到了闫嫣给他寄的离婚协议书,协议书上她的那部分已经签好了名字。   霍申看到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颤抖的。   更可怕的是,他已经完全联系不到闫嫣了。他甚至连她现在在哪都不知道。      霍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惜事与愿违,一张脸浮上他的脑海。      冬的月份早就已经过去了,春却迟迟不肯来。北京的天连着如此阴阴沉沉了好些日子。   急促的门铃声连绵不绝,奎妮往室内机上瞅了一眼,终于把他等来了。      才开门,迎面就挨了霍申一巴掌。   头发散乱地铺在脸上,霍申看不清奎妮的脸。只见她顿了好久,然后抬手将头发往后捋,换上一副冷漠的表情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奎妮提了提眼角,等了这么多天,就等来这样的一个开场。她有些吊儿郎当:“你说视频?”   霍申等着她自己把话说完。   奎妮越过他,将门关上。   “我有这个癖好不行?”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把视频寄给闫嫣?”   奎妮满不在乎地看着他:“给她欣赏咯。”   霍申气急,粗暴地拽着奎妮把她往沙发上甩:“你知不知道你害她流产了!”      奎妮忍痛皱了下眉,很快又冷漠起来:“我知道。”   “……”   奎妮接着说:“因为这就是我的目的啊。”      霍申被奎妮的话怔了一下,见她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样子,脸上渐渐露出震惊之色。   “你说什么?”      奎妮的眼神变得愈发冰冷,能刺进人骨子里的那种:“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接近你?”   霍申震惊得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奎妮几乎有些同情地笑出来:“你以为我爱你?”      霍申将奎妮压在身下,攥着她胳膊的手一点一点用力。   奎妮摇头:“我只是在利用你。”   “……”   “因为我恨闫嫣。”   “……”   “我想让她也尝尝,被夺走一切的滋味。”奎妮的嘴角因快意而扬了起来,令人胆寒,“她怎么没死呢?连同她的孩子一起。”      “你闭嘴!”霍申红着眼,他再也听不下去了,“你怎么能这么恶毒。”   “我恶毒?”奎妮疑惑地看着霍申,然后轻轻地笑起来:“我恶毒吗?”   霍申的眼泪流了下来,他怎么会鬼迷心窍,为了这样一个女人……   “你知道我失去了些什么吗?”   眼泪滴到奎妮脸上,她慢慢地眨了下眼,说:“与我何干?”      霍申的心彻底死了。      两个人对视了很久,霍申松开手,灵魂早已被抽空。他慢慢地从奎妮身上起来,打开门,走出去,行尸走肉一般。      沙发上,奎妮深呼吸了一口气。她转眸看向霍申离开的方向,然后闭上眼,抬起下巴,泪无声地流向了耳蜗。       ☆、第 40 章   银灰色的电台大厦28楼,佩拉坐在上级办公室里,等着对方开口。   “想清楚了?”      佩拉点头,来之前她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没有再犹豫的必要。      上级身子往前倾了一些,十指相扣。      “上海总部对你评价很高,我建议你别冲动,再给自己一点时间。”   佩拉无动于衷:“我不想再待在上海了。”   上级叹了口气。   “您就把我调回来吧。”      上级看着佩拉,内心在权衡。   他知道佩拉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人在环境激变的情况下总是容易做出一些在外人看来不那么明智的决定,这点他理解。   站在佩拉的角度来说,上海是总部,往后的发展机会肯定好过北京。况且她只过去几个月,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成绩,选择在这个时候回来,那太可惜了。   站在整个公司的立场,眼前这个男人也不想就这样白白浪费了人才。      “这样。”上级决定再坚持一下,“我们不急着做决定,我给你放个假,你休息一段时间。调动的问题,我们回来再谈。”   佩拉并不想放假,无事可做只会让她想得更多。可是上级态度也很明确了,佩拉不好再说什么。      离开公司,佩拉望着烟雨中的老北京,想着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艳阳天。   霍申的电话打来了。      他问她:“在哪?”   佩拉答:“刚从公司出来。”      霍申沉默了一会,说:“有时间见一面吗?”   兄妹俩现在有些惧怕碰面,因为除了沉重的话题以外,别无其他。      佩拉看了一眼转角的咖啡馆:“我发定位给你。”   霍申说了声:“好。”      十五分钟以后,霍申推开咖啡馆的门走了进来。佩拉冲他扬了扬手,视线在他手中的档案袋上停了一会。   “喝什么?”   “都行。”      佩拉帮他点了一杯和自己一样的,然后看着霍申,示意他可以说了。   霍申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我想见闫嫣一面。”   佩拉脸色稍稍变了一下,她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了,内心深处隐隐有些抗拒这个话题。      “可我联系不到她。”霍申继续说:“只有萧然知道她在哪。”   佩拉摇了摇头,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霍申打住:“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好了。”霍申把手中的档案袋放在桌上:“我想当面交给她……至少让我亲口跟她说一句‘对不起’。”      佩拉的心里顿时生起无限悲凉,话已至此,她还怎么拒绝得了。   “好吧。”佩拉答应霍申:“我帮你联系萧然,看看能不能让你和闫嫣见上一面。”      三天以前,萧然曾经联系过佩拉。   电话里,他告诉她:“我要回上海了。”   佩拉沉默着,很久才说了一句:“嗯。”      然后两相无言。      许久,萧然说:“我多买了一张机票。”   一股酸涩感冲上鼻头,佩拉强忍着,半晌说了句:“算了吧。”   “……”   “或许你需要时间再好好确认一下,爱和感动之间的差别。”   佩拉说完这句,猛地就把手机给挂了。她咬着手背,企图用肉体的疼痛去盖过由自心脏传出的痛楚,于事无补。她后背贴墙蹲下身,将头埋在双臂之间,绝望的呜咽声在屋子里盘旋,久久不停。      见过霍申以后,隔天,佩拉就直接飞来上海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她想了很多。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酷一些,她最近哭得太多了,也沉湎得太多了。她觉得自己在渐渐地发霉,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佩拉戴上墨镜,将刘海往后抓了抓,伸手招了一辆计程车。   “去哪儿?”   司机回过头来看她,佩拉想了想,报了小独栋的地址。      按下门铃,佩拉听到了趿拖鞋的声音。她没猜错,这儿果然有人。   门后,萧然穿着一件灰色的卫衣,黑色的长裤,头发松松软软的,目光里先是有一点讶异,慢慢慢慢浮上一种复杂的情愫。      佩拉还是敌不过这样的目光,视线躲闪了一下,说:“我是来看闫嫣的。”   萧然动了动眉头,然后侧身让佩拉进来:“她在里面。”      岁穗听到声音跑了出来,在看到佩拉的那一瞬间红了眼眶,伸手将所有言语统统化作一个拥抱。   佩拉懂得,动容地拍了拍岁穗的背。两人牵手互相看着,最后都给了彼此一个微笑。   “闫嫣呢?”   岁穗顿了一下,脸上划过一丝异样,然后拉着佩拉进了卧房。   房间里,闫嫣抱着双膝坐在床上,眼神直直地望着闪烁的电视屏幕,安安静静的,好像一切正常,却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      岁穗很快又拉着佩拉走向客厅,准备好回答佩拉的问题。   “她怎么了?”   萧然本来想替岁穗答,见她已经开始奋笔疾书,便在一旁等着。   “孩子没了,她受了很大的打击。我们把她接过来到现在都是这个状态,不吵不闹,但也不理任何人。”岁穗这么写道。      闫嫣不仅是她曾经的嫂子,也是她玩到大的朋友,佩拉心里突然觉得很难受。她抬头看萧然,他的脸上也被一层无奈的悲伤笼罩。      “你们有给她请医生吗?”   “请过,但她看到医生后情绪很激动。”   “……或许是看到医生,会让她想起在手术台上失去孩子的那种绝望的感觉吧。”   “或许。”萧然轻叹一口气:“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她。”      佩拉想起她来这里找闫嫣的目的,突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房间里陡然响起一声惨叫,三个人的目光同时间转了过去。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从沙发上跑了起来。   只见闫嫣一脸惊恐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整个人缩在床的最角落,嘴里絮絮叨叨的,眼泪流不止。   电视正在播有关小孩子的片段,三个人心里顿时就明白了。      萧然沉重地朝她走过去,拉开她的手试图安抚她,却被闫嫣胡乱摆着手打开了。   “不要。”   “好。”萧然摊开手向后退:“你别激动,我不碰你。”      闫嫣目光涣散地睁着眼,大眼珠子里满满盛的都是泪。   “为什么会这样。”闫嫣用令人心碎的声音重复着:“为什么会这样……”   三个人都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不会这么对我的。”闫嫣抬头看着萧然,眼泪在眼眶里囤积了太多,落了下来:“真的。”   萧然满脸心疼,点着头安慰:“是……是。”   “以前,我们住在小村子里,他最爱带我去溪里抓鱼。”闫嫣回忆着那些点点滴滴:“我们一起爬山,看星星,躲在树洞里讲心里话。我们曾经那么那么好……”   萧然的身体开始一点一点变得僵硬起来,佩拉的脸上也渐渐流露出了不可置信。      “我那么爱他,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分开。”闫嫣哽咽着,将脸埋在掌心里,痛哭了起来。      佩拉顿觉一阵天旋地转,这……这不可能,这太荒唐了。   闫嫣脑中的所有回忆,显然都与霍申无关,那些记忆中的主人公……是萧然。      她向他看去,只见萧然看着闫嫣,脸上也全是震惊。   他缓了好久好久,然后才蹲下身,动作很慢很慢,伸出一只胳膊让闫嫣靠在他的肩上。   “我带你回去。”他说。   闫嫣没有说话,身体因为抽噎止不住地颤抖。   “我带你回窄里,我们一起回去。”      门口,佩拉通红着眼,默默地背过了身。      昀天在晚些时候才回来,萧然、佩拉和岁穗坐在客厅里,气氛很严肃。闫嫣已经睡下了。   岁穗走过来,接过他去花市为她带的花。   昀天瞥了一眼佩拉,用眼神问岁穗:“怎么了?”   岁穗朝客厅看去,摇了摇头。      萧然从沙发上站起来,看着昀天说:“我们谈谈。”然后便走向书房。   昀天抬手拍了拍一脸担心的岁穗的胳膊,跟了进去。      两个人走到了书房正中央,萧然也不坐,等昀天关了门就直接说:“我要离开DenIs。”   昀天顿了一下,抬手摸了把脸,然后等了很久才说:“决定了?”   “决定了,我要带闫嫣走。”   “你要带闫嫣走。”昀天重复了一遍萧然的话,然后问:“那佩拉怎么办?”      昀天就这样轻松地戳到了他的软肋。      昀天又问了一遍:“你真的决定了吗?”   萧然答:“我这条命是闫嫣给的。”   昀天明白了。      他又摸了一把脸,然后说:“离开DenIs的代价,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      两个人同时想起了那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沉默悄悄蔓延开来。      许久之后,昀天突然问萧然:“你在窄里的那套房子,够住几个人啊?”   萧然顿了一下,瞪大眼,视线直直地移向他。   昀天嘴角轻轻动了动,故作轻松的样子:“明天我跟你一起去见七爷吧。”       ☆、第 41 章   别墅书房,七爷拧着眉头双手背后站在窗边。边上,管家双手在前笔直地站着。后头,昀天和萧然静静地望着七爷的背影,静静地等着。   只听七爷从胸腔处低低地发出一点闷声,然后转过来看着昀天和萧然,面色凝重,缓缓开口:“是不是不管我再说什么,你们都不会改变主意了?”   昀天和萧然视线略微向下:“……对不起七爷。”      “即使知道要承担什么样的风险?”   昀天和萧然都没有说话,以示默认。      七爷瞳孔收了收,眼神变得有几分阴冷。他久久地看着他们俩,然后从抽屉里取出那份文件抛在桌上。   “如果想清楚了,就把这个带走。”七爷拉开椅子坐下来,视线向上看着他们说:“五天之后,我会通知你们交货地点。任务完成……你们就可以离开DenIs了。”      昀天盯着桌上的那份文件,伸手将它拿了起来。   七爷的表情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还有什么其他要说的吗?”七爷问他们。   两个人依旧没有说话。   七爷略微感到有些失望:“我有点累了。”   昀天说:“那我们就先走了。”   七爷闭上眼靠在椅子上,“嗯”了一声。   昀天和萧然互相看了一眼,退了出去。      车缓缓地开出了别墅门口,七爷撑着额头看着监视屏,脸上表情沉重。      管家端了一杯普洱来,同七爷一道望着监视屏里越行越远的昀天的车。   昀天和萧然提出要离开,他和七爷一样意外。他忍不住问:“DenIs里有人成功离开过吗?”   七爷低头吹了口茶,杯盖的阴影打在他的脸上。      “没有人能够从DenIs离开。”      从七爷别墅出来以后,昀天和萧然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两个人各自望着不同的方向,强忍着同一份恐惧。   当那强烈的恐惧感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冷却一些了时候,萧然终于开口说话:“其实你可以不用陪我。”   昀天看了他一眼,笑:“没记错的话,当初是我先问你,有没有想过离开DenIs。”      萧然大口地呼吸着窗外的空气:“只要你留下,七爷现在的位置就是你的,到时候处境就大不同了。”   “能有什么不同?”昀天眼神放空了说:“七嫂还不是死了。”   萧然无言。   “无论我现在做什么选择,都是赌一场。离开,赌的只是我的命。留下,赌的就有可能是岁穗的。”昀天转头看着萧然,表情相当认真:“失去她的风险,我承受不了第二次了。留下来的赌注太大,我是真的输不起。”      萧然瞥了一眼昀天从七爷那里带出来的文件,然后远远地将目光移向窗外,不再说什么了。      回到家,萧然看到闫嫣抱着双膝坐在沙发上,边上放着一袋行李。他环了一眼,岁穗从厨房探出脑袋来。   闫嫣看到萧然他们回来了,拎起行李从沙发上走过来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她的脸上带着过度的迫切,精神状况还在边缘地带徘徊。   萧然接过她手中的行李说:“我们五天后走。”      闫嫣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失落下来:“为什么要五天后?”   昀天脱鞋走进客厅,岁穗从厨房走出来,视线一直钉在萧然和闫嫣那边。      萧然耐心地跟她解释:“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等处理好了,我才可以走。”   所幸闫嫣还听得进去,她想了想,然后妥协:“那就五天后吧。”      岁穗有些担心地揪了揪昀天的衣服,昀天拉着她走到了阳台。   他望着被她打理得朝气蓬勃的小院,从早上一直延续下来的紧绷感一下子烟消云散,嘴角没来由地勾了起来:“每天对着花花草草,山山水水,没有人打扰的田园生活,你应该会喜欢吧?”   岁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她的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的感觉。   昀天低头看她,然后说:“我们也跟萧然他们去岛上生活,怎么样?”      岁穗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起来。   她返身准备回房里取纸笔来,却被昀天伸手拉住,紧接着后背传来一道温度,昀天从背后直接抱住了她。   岁穗的心脏猛烈地跳了起来。      “什么也不要问。”昀天紧抱着怀中人:“就这样静静地待一会吧。”   天知道,这一个拥抱,他忍了多少年。   昀天闭上眼,多希望此刻就是永远。      ……      把闫嫣安顿好了以后,萧然给佩拉拨了一通电话。   那头倒是很快就接了,只是没有声音。      “你在哪?”   佩拉回他:“在公司。”   萧然顿了顿:“晚上……要不要一块吃饭?”   佩拉也顿了顿:“好。”      他们还有太多话没讲。      “我去接你。”   “不用。”      佩拉拒绝的太快了,两边都有一些尴尬。      “我有开车……你订好了告诉我餐厅名字就行。”   “……好。”      挂了电话,两人都有些失魂地望着手机,心里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晚上七点,佩拉准时到了约定好的餐厅,萧然已经等着了。   这是他们当初在一起之后第一次约会去的餐厅,佩拉看到名字的时候,眼眶已经红了一遍。   此刻她强装笑脸走向萧然,她不想最后留在他记忆中的,只有她阴郁与悲伤的脸。      “你回公司上班了?”萧然等佩拉坐下以后,把菜单递给了她。   “没有。”佩拉把脱下的外套放好,然后说:“回公司扫个尾,准备申请调回北京了。”   萧然眼睑下方的肌肉跳动了一下。      佩拉若无其事地接过菜单,开始翻看:“你已经想好吃什么了?”   萧然看着她,没有说话。   佩拉笑了笑:“我还是吃羊排吧。”      “佩拉……”   佩拉将菜单合上,从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推到萧然面前。   萧然看着它,没有问,也没有动。佩拉冲他伸了伸下巴说:“打开看看。”   萧然等了一会,然后打开文件袋,看到了A4纸上印着的醒目标题。      “我哥已经签了……他本来想亲手交到闫嫣手上。”佩拉抬了抬肩膀:“但我觉得好像没这个必要了。”   萧然将整份文件从文件袋里抽出来,霍申确实已经签了字。      佩拉看着正在确认文件的萧然,目光渐渐黯了下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萧然看不到的时候,又将嘴角提上来:“我们喝点酒吧?”   佩拉没等萧然说话,抬手招了服务员来:“麻烦帮我们开一瓶红酒吧。”   服务员点头退下去,不一会儿手握一瓶红酒重新走了回来。      红色的液体在高脚杯里旋开,佩拉和萧然轻轻碰了一杯,浓郁的酒香在唇齿之间蔓延。      佩拉放下酒杯,双颊漫上了一点绯红。她的酒量还不错,但是属于喝一点就上脸的类型。      “离婚协议书交给你了,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佩拉笑得不那么牵强了。她望着萧然,眼眶里蒙上了一层雾:“其实这句话说与不说也没什么差别了,但我还是想有始有终,好好的给这段感情划下一个句号,有仪式感一点的。”      萧然想他或许知道佩拉要说什么了,果然听到她说:“我们分手吧。”   萧然觉得自己的心脏抽痛了一下,全身的血液倒流。      “如果我说不呢?”      佩拉没有想到萧然会说这句话,酸涩感一下子冲上了鼻头。      “那你又能怎么样呢?”      “……你能不能再等等我。”   萧然很想这么说,可是他说不出口。   他能拿什么给她做保证,他连五天后自己能不能平安地从DenIs里全身而退都无法确定。   如果现在做承诺只会让她以后更加难过的话,那是不是什么都别说对她更好。      佩拉心里渺茫到可怜的一丝希望,在这拉长的沉默中,又渐渐褪去了光。   “你也知道,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再在一起了……对吧。”   佩拉拿指甲盖用力地嵌着手背上的肉,努力地克制着自己。      萧然皱着眉头,胸腔闷得就快要爆炸。   其实没有那么难,其实只要你还想,其实我们可以在一起。   他有太多太多话想讲,可惜时机都不对。      “你在上海留到什么时候?”      萧然冷不防问了这么一句,佩拉愣了一下。   她拿手撑了一会额头,然后有些自嘲似得笑了一声,将刘海往后抓了抓,抬起头来:“等这边事情处理完,一周左右吧。”      还来得及。   萧然想。      服务员将两人点的餐端了上来,佩拉拿起刀叉,释然地吐出一口气,不再执着了。   只是心中隐隐地还有些介怀,那个小岛,那种生活,明明说好了是退休以后,两个人要一起过的。   ……      那天晚上,佩拉一杯接一杯地喝了非常多酒。到最后,是萧然把她背回家的。   她不省人事地趴在他的肩头,眼泪才终于敢流下来。      萧然将她放在床上,心疼地看着她的满脸泪痕。   他拉开被子,在她身侧躺了下来。   “老天。”他伸手轻轻拭过从她眼角流下的泪,无比疼惜地抱住她:“给她一个好梦吧……至少让她在梦里别再哭了。”       ☆、第 42 章   然后,五天过去了。   七爷还在等,却什么都没有改变。其实他早也知道,昀天从来决定的事,就不可能回头。现在看来,萧然也是这个路子。   此刻两人就站在他的面前,管家在帮他们穿防弹衣。      “两箱货都在这了。”   七爷将箱子打开,里面装着这次交易的货品。   昀天和萧然将管家发的通讯设备收好,目光始终盯在那两箱白花花的货上。      “需要检查一下吗?”七爷问。   昀天看着七爷,嘴角轻提了一下:“不用。”      发完通讯设备,管家又将一把钥匙递到昀天面前。   七爷靠在桌子上说:“我想告诉你们,只要还没到达目的地,任务随时可以取消。”   昀天和萧然同时深呼吸了一口气:“知道。”      七爷眯起眼,再确认了一遍,两个人的脸上都没有反悔的迹象。   “好。”七爷将箱子合上,“你们先往西开,剩下的我再联络你们,刚刚发给你们的通讯设备,你们要随时关注,听清楚了吗。”   两个人点头,他们都不是第一次执行任务了,为了防止一切可能,对交易地点进行严格保密已经是一道程序。      所有事都交代完了,四个人沉默了片刻……要出发了。从进别墅起就隐隐压在心头的紧张感像充了气的气球,在这瞬间突然爆炸,从昀天和萧然的每一个毛孔中渗了出来。   他们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强烈跳动的心脏。      “走吧。”   昀天提起一个箱子,萧然提起另一个。七爷最后朝他们点了点头,表示没有什么其他要说的了,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便走了。   他们终于要去做一个了结了。      日式风格的四方居室里,岁穗盘着双腿坐在浅黄色的木质地板上。小矮桌上散乱地铺着各色鲜花,岁穗心神不宁地剪着枝叶,手指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感。   嘴巴里发出“嘶——”的声音。   她低头看了一眼,拇指被枝上的刺扎了一下,少少的见了一点血。      不行。      岁穗将花和剪刀放下,她待不住了。   她直觉有什么大事将会发生,昀天和萧然瞒不住她。      她随便抓了一件外套,拉开房间的门跑了出去。闫嫣的注意力从电视屏幕上移开。   “你去哪?”   萧然出门的时候,岁穗曾经答应过,会帮他照顾好闫嫣。岁穗停下脚步,迟疑了一会,用手机打出一行字:“……我出去买点东西。”   闫嫣目光里闪烁着不安,她看着岁穗,仿佛有些害怕一个人:“……我能不能跟你一块去?”   岁穗动摇了一下,心里马上就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不能带上闫嫣。      “我很快回来。”岁穗打着:“你好好地待在家里,等我们回来了,就带你回你想回去的那个地方。”完了,径直走向玄关。      她不再犹豫,打开大门,冲了出去。小独栋处在很偏僻的地方,附近根本不可能打到车。岁穗一出门就开始跑,她要一直跑到两公里以外,到那个公交站台,等唯一一辆经过的班车,带她去找心里想见的人。      体内有一股强烈的情感在翻腾汹涌,岁穗的眼眶没来由地红了起来。   她其实也不知道她能够做些什么,但她知道她需要跑起来,她现在只管跑就对了。      小独栋的电话铃声在岁穗离开后的一个小时响了起来,闫嫣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从床上起身,接了起来。   “岁穗吗?”电话那头传来了佩拉的声音。   闫嫣摇了摇头,好像对方能看到似得:“不是。”   佩拉顿了一下,光是听闫嫣这句回答,就能知道她的状况似乎越来越差了。电光火石之间,佩拉忽然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会是她接电话呢?   “家里其他人呢?”      闫嫣握着听筒说:“都出去了。”   “都出去了?”佩拉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他们怎么会把闫嫣一个人留在家里,“萧然也不在吗?”   “不在。”   “你知道他们都去哪了吗?”   早上起来的时候,昀天和萧然就已经不在了。闫嫣的记忆只有一个小时以前:“岁穗说她出去买东西了。”      见对方不说话,闫嫣补充道:“她说,等他们回来,就带我回我想回去的那个地方。”   “你们……今天就走?”   闫嫣重复着那句话:“她说,等他们回来,就带我回我想回去的那个地方。”      佩拉的心寒了一下,她将手机挂断,闫嫣的听筒里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上海这边的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佩拉随时都可以离开了。   在这之前,她还想再见岁穗一面。   一直以来,佩拉都知道,岁穗是真心待她好的。   上回离开,佩拉最后见的也是岁穗。可是这次真的不同了,佩拉想她这一去,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来。她想好好地跟岁穗道个别。      佩拉给岁穗发过信息,一直没有回。她也打过岁穗的手机,总是无人接通,她才转打小独栋的电话,结果也找不着她。佩拉只好尝试着再打一次,这回不一样,那边挂断了,很快信息回过来。      “怎么了?”   “你在哪呢?”   “我出去买点东西。”   佩拉狐疑:“……昀天和萧然呢?”      佩拉想起来闫嫣刚刚跟她说,岁穗出去买东西了。这句话现在想起来,满是疑点。   小独栋离市区那么远,平时要补给什么,一般都是昀天和萧然带回来,又或者他们载着岁穗去。那里有缺什么,缺到岁穗等不及需要自己一个人长途跋涉坐车到市区去买?      “佩拉……”岁穗斟酌着要不要告诉她:“我心里好怕……”   “……怕什么?”   “昀天和萧然说,要带我和闫嫣去岛上生活。可是你也知道他们的身份,他们怎么才能抛下这里的一切带我们去那里生活呢……只有离开DenIs。”   佩拉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拧眉,还没看出端倪。   “可是你想,那里是你想离开就能离开的地方吗?有那么容易吗?昀天越是闪烁其词不告诉我,我越觉得心里慌慌的。今天早上我正好听到萧然在书房打电话,他……他叫人备好枪,说了几个地点,让人在那里埋伏,以防万一好接应他们。”      佩拉看到这几个字眼,心紧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   岁穗不敢讲,她只回了六个字:“我怕他们出事。”   佩拉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一声一声回荡在耳边。   “那你呢?你又打算去哪里?”   “我不知道,我只能赌一把,去码头。”      佩拉觉得有些虚飘飘的,脚踏不实地。她脑袋空了一下,很快又逼自己醒过来。   “你别去!你去了又能怎么样,别冲动,我们商量一下。”      佩拉攥着手机,好久好久都没有等到动静。岁穗已经不回她了。   佩拉急了,转拨她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靠!”佩拉低咒了一句脏话,整个人六神无主了起来。      脑袋里电光火石闪过一个名字——阿邦。   对,找他!   佩拉重新又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着划着,又停了下来。   不行,如果他现在正在埋伏呢,如果他忘了关声音,如果这个时候铃声正正好响起来……      佩拉脑子里一团乱,她过往的人生经验里没有一个瞬间是可以在这个时候做借鉴的,她只能想着电影里的类似情节,每一步都慎之又慎。      她一面担心着昀天和萧然,一面又担心着岁穗,惊惶失措,心惊胆战,简直快要呼吸不过来。   不管了,佩拉想,只能去码头看看!      昀天和萧然在七爷的指示下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不是想象中空无一人,到处弥漫着肃杀气氛的场景,腥咸寒冷的风吹打在脸上,昀天和萧然看着在一排大型货轮上作业的工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七爷给的手机响了起来,昀天接通,只听七爷指示:“他们在8号船上。”      “8号。”昀天挂断电话对萧然低语。      两个人小心地提着箱子在成排的货轮面前走过,远远地看到了用红色的漆刷着⑧的船只。   船只边上有两个魁梧的中年人在聊天,他们身体结实,皮肤黝黑,看起来倒挺像常年在码头工作的工人。   昀天和萧然走上前,翻开一边的大衣,露出里面的接头牌子。   其中一个中年人一双深棕色的眸子瞟了瞟,不动声色地观察了眼四周,然后带着昀天和萧然上了船。      到了甲板,有另外两个相对年轻的男人等在那。中年男完成交接工作以后,又下船到原来的地方守着。      两个年轻的男人让昀天和萧然把手打开,他们要进行搜身。   昀天和萧然互相看了一眼,让他们搜。      没有问题,其中一个男人先进去通报,出来之后才把他们带了进去。      到了船舱里面,两个人终于见到了此次交易的对象——四个泰国人,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模样的,应该是随行翻译。      “货呢?”果不其然,泰国人说了一句,眼镜男立马翻译。   萧然手用力,准备把箱子提到桌上,被昀天止住了。   “钱呢?”他说。      泰国人皱了下眉头,凶狠的脸上露出不悦。昀天面不改色回看着他,泰国人招了招手,让站在最后边的人把铁皮箱打开。   里面一捆一捆的全是泰铢。      昀天把手放开,让示意萧然把货拿给他们看,自己手上的则不动。      泰国人拿起一包,掂了掂分量,然后拿给刚刚开铁皮箱的那个小弟。小弟舀了一点出来,一鼻子吸了进去,闭上眼销魂的“啊”了一声。   所有人都等了一会,只见那个小弟全身像过了电一样抖了抖,表情很是享受。   他将剩下的封好,交还给一直在发言的那位,应该是他们当中的领头,然后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泰国人将货放回箱子,让人把钱拿上来,翻译将他的话翻了出来:“成交。”      昀天将他手上的那箱也放到桌上,两边互推了一下铁皮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警笛声,船舱内所有人都震了一惊。   在甲板上守着的那两个年轻人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说:“不好了!来了好多警察!”   泰国人用泰语大喊:“开船!快开船!”      年轻人点头如捣蒜,忙跑出去传话:“快!开船!快!”      船舱里的人急急忙忙开始收拾东西,两个泰国人突然掏出□□来对准昀天和萧然的头。   昀天和萧然立马举起双手。   “别冲动。”   泰国人嘴里噼里啪啦地说了一串话,翻译员早已经吓傻了。   “他说什么?”昀□□翻译员大吼:“你给我翻译啊!”      “他说……”翻译员哆哆嗦嗦地说:“他说你们两个有鬼。”   “你告诉他。”昀天一边盯着枪口,一边跟翻译员说:“我们两个也在船上,要死大家是一起死的,我们能有什么鬼。”   翻译员把昀天的话翻给泰国人听,泰国人情绪还是很激动:“那就是七爷。”      “他奶奶的。”面相凶恶的那个泰国人谩骂着,用泰语跟小弟说:“把他们两个丢下去。”这句翻译员没有翻过来。   昀天和萧然也不需要了。      他们屏着气,看准时机,一抄手,把铁皮箱子往两个拿枪的泰国人手上砸,然后趁他们没反应过来,以最快速度跑出了船舱。      码头外,黑的白的停了一列警车,一群警察持枪正朝他们追过来。   昀天和萧然互相看了一眼,直接从甲板上翻了下来。   身后枪声此起彼伏响了起来。      泰国人的船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迟迟发动不起来。只见他们骂骂咧咧地也从舱里跑出来,边逃边朝警察开枪。      萧然手里还提着那两箱钱,落在了后面。昀天急急回过头,要他把箱子扔掉。   “命都快没了,还留着这两箱东西干什么!”   萧然死死攥在手里:“要是没有这两箱东西,就算留下命回去了,我们还是离不开DenIs。”   “回去?你以为我们还回得去吗?”昀天用力扯过箱子丢到一旁:“你觉得警察为什么会来?”      萧然不明白昀天的意思:“你怀疑七爷?”   昀天没有回答他。      枪林弹雨近了起来。   已经有两个泰国人被击毙了。      昀天和萧然都吞了口口水,死命往前冲。   他们不一样,他们没有可以保护自己的东西。      “到了前面那个分岔口,我们就分头走。”   萧然扭头看昀天。   “我们两个人,至少要有一个人活下去。”昀天咬咬牙说:“家里还有人在等着呢。”   萧然的心彻底揪了一下。      到了岔口,昀天选择向左,萧然选择向右。   两条不知道究竟会通向何方的路,昀天和萧然只能跑下去。      身后的警笛声越来越近,昀天心底一寒,想,完了。   就在这时,重机枪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昀天一惊,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几个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抬着枪冲着警车狂扫。阿邦丢了一把给昀天:“天哥!”      “你奶奶的怎么现在才来。”昀天心里破口大骂,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车呢?”   “车就在前面,这段路开不进来。”   几个人一边火力全开,一边往后撤退。   追来的警车差不多都被打废了,全副武装的警察只好下车追捕。      很快,他们到了停车的地方。   阿邦问了句:“然哥呢?”   昀天啐了一声:“他在另一条道上。”      几个人急急忙忙准备上车去接应萧然,本来已经远了的枪声又在身后逼近,警方火力很猛,子弹密集,阿邦的右肩不小心中了一弹。   他咬着牙,立马用手按住流血的地方。   枪声又一次响了起来,这回准准地对着昀天。   忽然间,不知道从哪里闪出一道人影,挡在了昀天面前。   心脏骤停赶在所有感官之前,昀天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      岁穗?   ……   她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岁穗看着昀天,张着嘴微蹙着眉,脸上表情混杂着痛苦与庆幸,摇摇欲坠,倒在了昀天怀里。      昀天全身血液回流,大脑在那一瞬间完全无法思考了。时间与空间在他周围不断交错扭曲。   身后有人架着他的胳膊把他用力往车上拉,昀天死死地抱着岁穗,血从她的后背一点一点淌下来,濡满了他整个掌心。       ☆、第 43 章   “啪——”   阿邦关上车门,驾驶座上的人将油门一踩到底,黑色越野车与警察之间的距离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拉远。      开车的兄弟看了一眼阿邦肩上的伤,问了句:“没事吧?”   阿邦强撑着:“死不了。”然后转头看向后座上的昀天和血流不止的岁穗。      昀天眼睁睁看着岁穗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心跳加速,整张脸也随着一点一点变得铁青。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昀天在问阿邦他们,眼睛一刻不离岁穗。   阿邦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说:“我们也不知道嫂子为什么会来码头,我们在来的路上碰见了她……我们劝过她了,可她不听,我们怕她一个人会出事……”阿邦说到这心虚了,声音渐弱:“所以就把她带着了。”      昀天整个人还是浑的,极度的恐惧感侵占了他的大脑,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岁穗?”   昀天捧着她的脸,声音里都是颤抖:“你跟我说说话啊。”      岁穗张着嘴,仍旧一个字说不出来。最强烈的那阵疼痛感已经熬过了,她现在觉得自己的所有知觉都在逐渐丧失中。      昀天。   岁穗很用力地想抬起手,可惜收效甚微,好在昀天看到了,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你撑住。”昀天狠狠地咬着后牙槽,眼泪终于还是从他的脸上滑了下来:“殷岁穗你给我撑住了。”   岁穗红着鼻尖,眼泪也落了下来。      她动着嘴唇,分明想讲些什么。   昀天抱住她,俯下身将耳朵凑近。   “我听着。”   耳边只有细微的气息声。      “昀天……”   “我听得到。”昀天将岁穗抱得紧紧的,“我听得到。”   岁穗心里一阵酸楚,她等了这么久,好像一切终于柳暗花明了那么一点。   “我不想死。”      昀天整个人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定住了。他僵直地看着岁穗,绷不住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到她的脸上。   “你不会死的。”他抱住她的头贴近他的胸口,眼神里分明有了决定:“我不会让你死的。”      另一边,萧然开始发现自己踏上的是一条死路了。   身后警察穷追不舍,左前方,另一批警察也正在朝他跑来。   他被包抄了。      慌乱间,他看到了佩拉的身影,只身一人站在右前方,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萧然渐渐地停下脚步,抬起双手,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两路警察指枪对着萧然,小心翼翼靠近,拿出手铐将他双手铐住。   萧然直直地看着佩拉,他多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喊,走!快点走!      追了一路,终于把犯人逮到了,警察们一颗心都松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斜前方横着冲出一辆军绿色的车,车上的人都蒙着面,副驾驶座和后座上的人探着上半身,手里拿着重机枪,对着人群一片扫射。   佩拉吓了一跳,下意识用手捂住耳朵半蹲下身。      混乱中,有好几个警察负伤中弹,现场血溅了一地。   佩拉心惊肉跳,目光在人群中搜索,那人也转过身,风沙火光中,两人目光正正相遇。佩拉的脸满满地框进萧然的眼眸中。下一秒,一颗子弹飞过,直直地穿进萧然的脑部。      一时间,佩拉像被推进了一个类似密闭四方体的异度空间,那里无声无光,就连身体的感知也被全部抽离。   她拒绝接受呈象在大脑中转化过来的信息,只看到萧然的五官突然之间就静止了,定格了,然后整个人就那样僵直的在她面前倒了下去,倒在茫茫人群中,一动不动。      好半天好半天,好像有谁突然拨了倒带键一样,佩拉全身的血液开始在血管中快速倒流,然后胸腔一下比一下剧烈起伏。她木然地抬起左脚,紧接着是右脚,好像被拨了弦,不断不断地加快脚步。   就在她要跑起来的时候,胳膊被人猛地往后一拉,阿邦从后头扯住了她。   佩拉瞪大眼,看着他,用力摆着双手挣脱。   阿邦皱着眉,佩拉越挣扎他箍得越紧。      “你放开我。”   阿邦没理,毫不留情地将她往后拖。   “你放开我。”佩拉歇斯底里:“你放开我!”   阿邦一咬牙,低身将佩拉扛上了肩。      佩拉彻底疯了。      “你放我下来!”佩拉死命扑腾着,她要去萧然那。   阿邦强忍着,他肩上的伤已经裂开了。   “你放开我。”佩拉嘶哑着嗓音,嚎啕大哭:“萧然还在那!”   阿邦的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萧然还在那,他也知道……萧然已经死在那了。      离车还有十几米的地方,阿邦就开始朝着兄弟们喊:“赶紧的!”   驾驶座上的兄弟将车子发动,目光还在他们身后搜寻:“然哥呢?”   阿邦一边流泪一边喊:“快走!”      拉上门,一车人一刻不留,马上离开了现场。   刚刚才从死里逃生,每个人都需要大把的时间来平复。   好半天,昀天终于开口问:“……萧然呢?”   其实已经心知肚明,还是忐忑地要听一个答案。      阿邦摘掉鸭舌帽,低着头。   车厢里一片安静。   佩拉已经不闹了,眼神木然如同死水。      “萧然身上没有武器,警察不可能对他开枪。”   “不是警察。”阿邦拿手掌心抹了把脸,刚刚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应该是七爷的人。”   车厢再次一片安静,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们活着,又好像死了。      车子开了一段路,昀天突然开口说:“在这停一停。”   众人不解,停下之后看着他。   只见昀天抱起岁穗,打开车门准备下车:“你们继续开,我送她去医院。”      阿邦下意识伸手抓在昀天的胳膊:“天哥……”   昀天面无表情看着他。   “你知道你现在去医院,就等于自投罗网吗。”   “我知道。”      ……   阿邦放开手,不再说什么了。      昀天走下车,佩拉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昀天看了她一眼,没有阻拦。      阿邦一行人远远地注视他们的背影,这一别,再见不知是何时了。      到了医院,岁穗被送到了急诊室抢救。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警察就赶来了。   昀天安然地坐在外头,他就没有想过要逃。他很自觉送上双手,只有一个要求:“能不能等到手术结束了,让我听一句她没事了,再带我走?”   给他戴手铐的警察做不了决定,回头看他的上级。   昀天也一道看过去:“求你了。”      半个小时以后,手术室的灯终于暗了。   医生走出来,迎着一道道目光说:“手术很成功。”   昀天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他可以安心了。      警察一左一右带着昀天准备走,经过佩拉身边的时候,昀天停了停。   他看着她说:“岁穗以后就拜托你了。”   佩拉面无表情,她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感受了。      昀天想了想,留下最后一句:“去书房里的第一个抽屉看看吧。”      ……      岁穗被转到了监护病房,佩拉去看她的时候,她还没有醒过来。   医生说,还需要留院观察几天,佩拉想就先回去给她整理些日用品来。      坐在计程车上,佩拉呆滞地望着窗外,依旧没有什么感觉。   耳边响起昀天最后说的那句话,佩拉收回目光。   “不好意思……”她让司机调头,决定先拐萧然家一趟。      打开门,满满的萧然气息扑面而来,佩拉在门口定了好久。   走进去,来到书房,抽屉依然是锁着的。佩拉走到电视柜旁,拿了钥匙,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一个小绒盒。   佩拉的呼吸已经开始乱了。      她伸手将盒子取出来,打开看,里面立着一枚戒指。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佩拉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可是她没有感觉到自己哭了。   她只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心脏狠狠穿过,然后一阵剧烈的疼痛感随着五脏六腑传遍全身。   佩拉痛得不行,揪着心脏的地方蹲下了身。      呜咽声慢慢放大,然后是一下一下捶打心脏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停一顿的哽咽。   双腿已经无力支撑,佩拉弯下膝盖,撇着腿瘫坐在了地上。   四个字突然在她的世界里清晰。      萧然死了。      佩拉将戒指紧攥胸口,哭到最后,干了声音,只剩眼泪,断珠一样,不断不断往下坠。      ……      从萧然家出来以后,佩拉去了小独栋,她没有忘记要给岁穗带东西。   听到动静,闫嫣赶忙迎上来,她已经等的太久了。   佩拉没有看她,径直走进岁穗房里。   闫嫣追在她身后,满脸奇怪:“萧然呢?”      佩拉没睬她,表情冷淡地拉开岁穗的衣橱,取了几件衣服下来。   闫嫣不死心,又问:“萧然呢?”   佩拉还是没理她,拉开床头柜,拿了两件内衣。      闫嫣皱了皱眉头:“你回答我啊。”   看来佩拉打算就这样冷暴力下去。   闫嫣自语:“他说要带我走的……他答应过我的。”      佩拉停了一瞬,很快又继续收拾。   闫嫣沉不住气了,在佩拉身边蹲下,摇着她胳膊问:“萧然呢?萧然怎么还不回来?他说要带我走的,他答应过今天就带我走的。”   佩拉终于忍不了了,她一把挥开胳膊,闫嫣猝不及防,没稳住,好不狼狈地跌到地上。      佩拉站起身,满腔怒火对着她吼:“萧然不会回来了!他不会带你走,也不会带你回窄里,他死了!他被你害死了!”      闫嫣怔怔地看着佩拉,她口中所说的话她一个字也理解不了。      “走。”   佩拉将闫嫣从地上扯起来,闫嫣没有力气,任着她揪扯。   佩拉把她直接带到了萧然家,她刚刚从那里出来。      “你自己看。”   佩拉从书房抽屉里取出那几本日记,狠狠地摔到闫嫣面前。      闫嫣还是没明白,目光里满是恐惧与无助,佩拉看不得,她怕她会控制不住自己,她怕她会把满腔的怒气统统撒在闫嫣身上。   她咬咬牙,把闫嫣一个人留下,摔门走了。      闫嫣至今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她把目光落在佩拉摔给她的本子上,那是……那是她一直以来惯以用来记生活琐事的本子。   闫嫣伸手拾起来,翻开看,上面满满都是她的字迹。      “彭昀天。”闫嫣随便翻开一页看,篇幅里反复出现这一个名字。   “今天电视里在报道彭昀天的新闻,我发现霍申看了以后,整个人变得很不对劲。后来在我的追问下,他告诉了我他和彭昀天之间的事。原来这个人曾经和他有过交集,还是被他陷害进的牢……我查过,还有三个月彭昀天就刑满获释了,或许我可以考虑一下如何把这个人利用起来……所谓敌人的敌人是最好的朋友……”      “又到了这一天,爸妈的忌日,也是霍申的生日。这么久了,好像面具已经戴的很习惯了,唯独这一天,我还是做不到。我做不到面带微笑为霍申庆祝生日。十三年前,就是为了要给他庆生,霍百名把他带到了窄里,结果撞死了爸妈……我做不到,只有这一天,我真的做不到假意爱他,只是看到他的脸,我就觉得反胃……我恨霍申,我想他死,我想他死。”      “今天接到萧然的电话了,他说一个礼拜后回国,好久没有见到他了……他还跟我说,酒店派他作代表,全权负责跟霍氏的合作项目。我突然想到前段时间得知的香精事件,或许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啪嗒”一声,日记本落到了地上。   闫嫣不可置信地连连后退,无数个画面交错着飞入脑海,闫嫣双手撑着太阳穴,不住摇头。   这是什么啊。      记忆一段一段漫了上来。   窄里古村……车祸……复仇……失忆……还有萧然。      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怎么会……把霍申当做萧然。   闫嫣用力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她怎么会……   荒唐,这一生过得何其荒唐。      闫嫣直愣愣地看着散落一地的日记本,耳边突然回荡起佩拉说的话。   “萧然死了……是你害死了他。”      忽然之间,心脏像被刺穿了一个洞,巨大的洞。   闫嫣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置身黑色漩涡,她站在漩涡的中央,万劫不复。      ***      若干年后,窄里古村。      岁穗和佩拉打水回来。   日复一日的简单生活,今天稍微有了一点不一样。      远远的,一抹熟悉的身影纳入眼帘。   两人原本有说有笑,一时间都顿住了脚步。   紧接着,“扑通”一声,岁穗手中提的桶掉到了地上,水洒一地。      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他依旧那样高大笔直,穿着一身长衣站在那,循声回过头。   岁穗的心潮一下就澎湃了,走来不及,她朝他大步跑过去。   昀天站在原地,看着她恨不能马上来到他身边,冲他跑来。   他张开双臂,岁穗一跃而起,直扑入他的怀中,然后紧紧地揽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埋进他胸口,瞬间就哭出来了。      昀天心里满是感慨,过往一切全成云烟。   他摸着她的头,在她耳边温柔说:“我回来了。”      一颗心终于尘埃落定。      岁穗抬起头来看着他,泪中带笑:“欢迎回来。”      ***      左栾峰上,佩拉坐在石岩边,往事一幕幕在眼前。   萧然死的那天,闫嫣也下落不明了,霍申至今还在找她。   佩拉不止一次的后悔,后悔自己的冲动,可惜后悔无用。      这些年来,佩拉只做一件事,就是静静地陪在岁穗身边,陪着她慢慢地生活,慢慢地等。   每一天,小岛上的空气温柔萦绕,满满都是萧然的气息,仿佛他就在身边。   也正因为这样,她才能够撑得下去。   等啊等,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昀天回来了。      岁穗不再孤单了,她可以去找萧然了。      佩拉从石台上站起身,无名指上戴着萧然留给她的戒指。   曾几何时,他在这里,对她说过第一句“我爱你。”   佩拉闭上眼,重力向前,双脚轻轻离开里面。      久等了,萧然。   我陪你来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